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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唤铭依旧认真地看着他：“我会一直在听的，你就算不说也没有关系。”

他是想让陈醒好好地发泄一下，不是想让陈醒陷入回忆。

正如那天他们所说，回忆只是让人再痛苦一次。

所以陈醒就算今天什么话都不说，他们两个喝完这杯酒后就下去，他也不觉得有什么。

可是陈醒还是说了，将网上查不到的事全盘托出。

他的语气极其平静，就像在转述别人的事。

哪怕这件事极其悲伤。

陈醒出生在很特殊又很普通的家庭。他的妈妈是后天聋哑人，他的爸爸是货车司机，两人性格质朴又善良，对陈醒关爱有加，基本算是罕见以理服人的家长，从来没有打骂过陈醒。

自从陈醒上了幼儿园，音乐老师发现了他卓越的音感，将此时告诉了他的父母。

这么一个家庭，出现了小小的音乐天才，父母怎么可能不着重培养？所以他们那五十平方的小家里，最多的东西就是乐器。

陈醒现在带来的吉他就是当年他爸送给他的，弦断了三次也没有丢。

音乐老师惜才，自掏腰包给他们家垫补音乐辅导课的钱，拖关系邀请了一位大学教授教导陈醒。

陈醒就童年便是如此。

父亲跑货车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母亲在宠物店上班，接陈醒回家时身上还会沾上一些狗毛。

他们家不是大富大贵之家，顶多算温饱，可即使这样，陈醒精神世界是极其富饶的：他有着爱他的父母，有音乐老师送他的音乐天地，有黏着他的乖巧小猫，有每天下午叫他出去玩的社区好友。

陈醒每每看着晚霞流光，都会想起那段时间。

他本应该这样幸福地生活下去的。

直到他八岁那年，先是陪他妈妈出嫁的小猫囤囤食欲不振，一个月后因病去逝，再是他的妈妈出了车祸。

那天开车的司机还登上了报纸。

因为玩手机没看红绿灯，等男司机发现时，已经横扫绿灯穿行的行人，其中三名当场死亡，五名重伤，他妈妈是三名中的一位。

他妈妈的葬礼来了很多人，有好多宠物店的客人。

因为他妈妈生前最喜欢小狗小猫，所以在得到他们家允许后，特地把宠物们带来。

那些猫猫狗狗似乎知道现在是什么场合，全都很乖很听话。

这是陈醒第一次学会离别。

他妈妈死后，他的父亲一夜白头，并且因为这件事换上了心理创伤，坐上驾驶座就手抖，无奈只能换岗去汽车维修。

本来就因为妻子的去世而痛苦，再加上为了赚钱，又是倒班轮班，最高一个月只休息了两天。长此以往，在同一年的年末，他的父亲被确证胰腺癌。

在确证的那天，陈醒记得他爸坐在窗口抽了人生的第一只烟。

这根菸抽了很久很久，久到陈醒睡眼惺忪地睡去，第二天只看见桌上的信。

小小的陈醒还以为那是他爸给他的寄语，毕竟上面写着一大堆夸他的话和希望他未来能够幸福的内容，而且周六的时候他爸还带他出去玩了。

如果那个时候他再聪明一点，再有眼力见一点，是不是就能发现他爸眼里的悲伤，是不是就能奇怪为什么忙碌的父亲突然跟他去玩了？

可那个时候他太小了，他沉浸在他们可以一起出去玩的亲子时光里，沉浸在如梦似幻影的回忆里，还信誓旦旦地发誓下次期末考考高分再一起出来。

他们家向来把誓言看得如此珍贵，从来不会出尔反尔。

所以那天，他爸没有答应他，只是摸了摸他的头，说：“醒醒，你是个特别特别好的孩子。”

那天晚上他们没有回家，反而是去了一位陌生人的家里，陈醒以为他爸只是带他来串门的，便坐在客厅里看电视；而他爸和男主人去卧室里聊天，另一位温柔的女主人向他介绍自己，说她是妈妈的好朋友。

这位阿姨跟陈醒分享了很多他妈妈的照片，少女时期的妈妈又阳光又开朗，完全看不出她是听障人士，而这位阿姨跟他的妈妈勾肩搭背，关系确确实实很好。

回到家，他爸问陈醒对这家人的看法，陈醒当时说：“因为阿姨给我看了妈妈的照片，我很喜欢这位阿姨。”

他说完这句话后，他爸抱着他哭了很久，说了好多句对不起。

他在周一上学的时候，便明白这句“对不起”的意思，也知道那封信原来不是寄语，而是遗书。

那位阿姨来学校找他的时候，脸上滚着泪水，紧紧地抱住他，告诉他这个不幸的消息。

陈醒听到消息后的那瞬间，感觉世界都静止了，他所能做的，就是麻木地看着教室后的钟表。

2004年12月27日13点11分43秒。

是他那位早上说去上班的父亲，投河自杀后尸体被打捞出来的时间。

也是从那天起，陈醒对时间数字特别敏感，只要是特别的时间，他都不会忘记。

“后来，我看懂了遗书上的字，我爸说化疗的价格太高了，他不想卖房子卖车子让我过上穷苦的日子，于是选择自杀，让现在这一家人照顾我，也是从那天起，我知道，穷也是病。”

陈醒晃动着仅剩下一点酒的酒杯，用橙红的酒色对准月亮。

月亮随着酒杯晃动而左右摇摆。

那时候的他应该没有想到，当时痛苦阴暗的时光，会被他如此释怀的说出来吧。

“……”夏唤铭将陈醒姿态看在眼里，看似轻松，实际上手在轻微地颤抖。

明明是关于死亡的事情，陈醒却说得很平静。

而他的淡然在夏唤铭的心上剜出一道道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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