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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坛工地,灯火彻夜通明,亮如白昼。
巨大的圆形祭坛主体已经矗立,庄严肃穆,在无数火把的映照下,投下庞大而沉重的阴影。工部的大匠和役夫们如同工蚁般在脚手架上忙碌着,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号子声混杂在一起,紧张的气氛几乎凝成实质。
最核心的主祭台位置,原本应该安放象征阳和之气的巨大天青石,此刻已被替换。
一块通体幽蓝、仿佛蕴含着深海寒渊的巨大石料正被数十名精壮工匠喊着号子,小心翼翼地安放到位。
那便是海心石。它散出一种无形的、阴冷的寒气,即使隔着老远,也能让人感到皮肤一阵阵紧,与周围热火朝天的氛围格格不入。
禁军统领萧定权身披重甲,手按佩刀,如同一尊铁塔般矗立在祭台下方最显眼的位置。
他面容冷峻,鹰隼般的目光扫视着周围每一个角落,不放过任何一丝风吹草动。他带来的禁军精锐,果然如信王令谕所言,将整个祭坛区域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明岗暗哨,弓弩上弦,刀枪出鞘,空气中弥漫着一触即的肃杀之气。
工部尚书胡惟庸也在现场督工,他裹着厚厚的裘袍,却依旧觉得寒气透骨,看着那块散着幽幽蓝光的海心石,脸色比石头还难看。他不停地搓着手,对着身边的大匠头子低声抱怨:“…这…这海心石…阴气如此之重,明日祭天…真不会出什么岔子吧?礼部那帮老学究知道了,怕是要撞柱死谏…”
大匠头子是个沉默寡言的老匠人,脸上沟壑纵横,他看了一眼那块幽蓝的巨石,又看了看周围森严的守卫,闷声道:“尚书大人,小的只管把石头安放稳固,其他的…小的不懂。信王殿下令谕如山,咱们照办就是。”
胡惟庸碰了个软钉子,只得讪讪地闭上嘴,心头的不安却越来越重。他总觉得,这祭坛之上,这阴冷的石头,就像一个巨大的火药桶,而那根引线,不知何时就会被点燃。
就在这时,一名工部的小吏面色惊慌地小跑过来,附在胡惟庸耳边急促地说了几句。
“什么?!”胡惟庸脸色骤变,失声惊呼,“老李头不见了?怎么可能?刚才不是还在那边指挥吊装吗?”
小吏哭丧着脸:“是真的大人!就在海心石刚放稳那会儿,李师傅说去后面库房取几根特制的固定销钉,结果…结果人就没再回来!小的带人去找遍了,库房、工棚、茅厕…连个影子都没有!就像…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老李头,是工部负责石料安装经验最丰富、最德高望重的老匠人!海心石的最终固定和微调,非他不可!他竟在这个节骨眼上,在如此森严的守卫之下,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一股寒意瞬间从胡惟庸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比那海心石散的寒气更甚!他猛地看向祭坛中央那块幽蓝的巨石,又看向脸色铁青、手已经按上刀柄的萧定权,只觉得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阴谋气息,正如同这浓重的夜色般,彻底笼罩了这片神圣又诡异的地方。
昭阳殿内,时间在死寂和压抑中艰难地流逝。
张甫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傅韶景和温瑶的榻前,不时诊脉、施针、调整药方。傅知时也一直守在旁边,身体蜷在椅子里,眼皮沉重地打着架,却强撑着不肯睡去,时不时担忧地看看皇叔,又看看昏迷的温瑶。
傅韶景闭目躺着,呼吸依旧微弱,但比毒时平稳了许多。他似乎在极力调息,又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石磊派回的人手陆续传回消息,但都是令人失望的进展:刺客依旧杳无踪迹;籍库司大火现场一片狼藉,除了那具焦尸和变形的玄底金蟒铜牌,几乎找不到其他有价值的线索;祭坛那边,海心石已安放完毕,但匠人失踪的消息也传了过来。
每一个坏消息传来,傅韶景的眉头都会极轻微地蹙一下,随即又强行舒展开,仿佛在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更深的寒意。
寅时初刻,殿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如同狸猫落地般的脚步声。
石磊高大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殿门口,这次,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不起眼内侍服饰、身形瘦小、面容极其普通、丢在人堆里绝不会被多看一眼的年轻男子。只是这男子的眼神,异常沉静锐利。
“王爷。”石磊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有现。”
傅韶景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精准地落在那年轻内侍身上,没有丝毫废话:“说。”
那年轻内侍上前一步,声音同样低沉清晰,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回禀王爷,属下奉石统领之命,在籍库司大火之后,并未离开,而是继续在附近隐蔽观察。起火前,属下曾留意到,秦若素在最后被现的几个时辰里,行为有些异常。”
“如何异常?”傅韶景的声音平静无波。
“她不像往日那样只在库房内整理旧档,而是数次走到库房后窗附近,似乎在…有意无意地拂拭窗台上堆积的灰尘,动作很慢。属下当时只觉有些奇怪,并未多想。大火之后,属下趁乱再次潜回现场附近,在后窗外的墙角下,一个极不起眼的、被半块断砖压着的缝隙里,现了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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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内侍说着,极其小心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东西,双手呈上。
石磊接过,迅打开油纸。里面是一小片烧焦的、边缘不规则的纸片,颜色焦黄黑,似乎是从某个簿册上撕下来的。纸片上,用极细的墨笔,清晰地写着几个蝇头小字:
【癸酉年冬月廿三酉正凤藻阁西偏殿】
字迹娟秀工整,显然是女子所书。
傅韶景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几个字上,瞳孔骤然收缩!癸酉年冬月廿三酉正…那正是沈皇后写下那封绝笔信,不久后便香消玉殒的日子!凤藻阁西偏殿…那是沈皇后生前最后一段时日静养的地方!也是她…写下那封遗书的地方!
秦若素!这个看似被遗忘在角落里的老女官,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用这种方式,留下了一个指向终极秘密的时间和地点!她在暗示什么?她看到了什么?是谁在那天那个时辰,出现在凤藻阁西偏殿?
“凤藻阁…西偏殿…”傅韶景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冰碴,“沈皇后…就是在那里…”
他没有说下去,但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又冷了几分。傅知时听得似懂非懂,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脊椎爬上来。张甫更是脸色白,垂下了头,仿佛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禁忌。
“石磊…”傅韶景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却蕴含着滔天的风暴,“你亲自去…查!查癸酉年冬月廿三酉正前后…所有…出入凤藻阁西偏殿的记录!无论…是宫人、内侍、太医…还是…任何一位…主子!”
“主子?”石磊心头剧震,猛地抬头看向傅韶景。
傅韶景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凌,缓缓扫过殿内摇曳的烛火,最终落在那片焦黑的纸片上,声音轻得像叹息,却重逾千钧:
“对…任何一位…‘主子’!哪怕是…‘先帝’…也要查!”
石磊接过那片焦黑的纸片,指尖竟感到一丝灼烫,仿佛那上面残留的不是墨迹,而是未熄的余烬。傅韶景最后那句轻飘飘却重逾千钧的“哪怕是‘先帝’…也要查!”如同惊雷,在他耳边炸响,震得他心神剧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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