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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旁传来木箱绊到脚步的声音,艾格侧头,见伊登在努力控制住自己惊慌的表情,旁边的凯里和克里森也面色古怪地看了过来。
出了舱室,夜空不见星光,风里湿意浓郁,似乎要下雨了。
黑发侍者提着煤油灯,时不时紧一紧自己的衣领,抖抖身上的寒意。环顾了一圈周遭黑暗,他语气不善。
“跟紧点。”
油灯有限的光亮几乎被夜色吞噬,视野里桅杆与帆布露着模糊剪影,纵横交错的缆绳像蛛网一样遍布甲板上空。
咔嚓,木板裂声乍响。侍者脚一歪,手里的煤油灯一阵乱晃。光影颤动,艾格顺手一抓他胳膊,稳住了油灯,低头就见侍者脚下一块掀起的老旧木板。
“见鬼。”
侍者站直身形,踹飞木板。
“见鬼!不停死人的船就是这样,什么倒霉事都会发生,看看这阴森森的甲板,我说我是被幽灵绊了一跤也会有相信的,对吧,会有人信的,活生生的人鱼都出现了。”
他步子不如刚刚那样飞快了。
惴惴不安的伊登因为这一出稍微放松。见艾格没有说话,他借着光亮飞快瞥了眼黑发侍者,发现他面相不算凶恶。
鼓足勇气搭了句话:“这太意外了……我是说,船长突然召唤我们,他、他为什么要见我们?”
侍者眼神里依旧残留着对周围黑暗的紧张,随口道:“见到就知道了,处罚这种事船长不会亲自出手,只要你们没有偷窃货舱的东西,难道还有什么坏事不成。你们有犯事吗?你们在船上领的什么差事?”
“看守货舱。”艾格说,“第一次上岗,还没有犯事机会。”
随后他抬起头,看到了上方舵楼。医生舱室的窗户一片漆黑,老人家已经入睡。显然,他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召见,否则此时此刻他已经跟在两人身后了。
舵楼之下就是那间关着人鱼的储水舱,木门紧闭,铜锁泛着幽幽的光。
艾格的指尖能碰到兜里的金属钥匙。
“我们正打算来这儿值夜岗。”
他话音刚落。
哗啦!一阵水声突兀响起。黑暗里,有什么体量不小的东西冒出了水面。
三人齐齐转头,同时想到了那舱室里唯一的活物。楼旁伸出去的麻绳上挂着几排风干的银鱼,夜风中鱼干的影子像活物般整齐晃动,空气里传来若有似无的腥味。
滴答,滴答……水滴声明明从门后传来,却像是近在咫尺般清晰,仿佛能穿透呜呜风声,带着潮意爬上耳膜。一大滴、一大滴的,连续不断的,让人禁不住想象那水从哪儿滴落。海藻般的黑发?惨白的下巴?又或是……咧开的嘴巴?黑暗让想象栩栩如生,侍者毛骨悚然,低咒了一句,提着煤油灯再次加快脚步。
“到了。”侍者说。
船长室位处二楼,独占船首高处。延伸下来的楼梯口悬有雕刻蛇身的灯盏,青铜带灰,黄光细腻亮堂。
艾格逛全了这艘船甲板下的四层舱室,一直有意避开船首楼层周围,他知道船长室下方就是事务长的舱室。站在这个位置往前后打量,能看到轮船前方一望无际的海面,后半部分却被大片帆布与缆绳遮蔽。这栋楼端坐船头,像个庞然怪物笨重的头部。
跟着侍者走上阶梯,头顶突然传来开关舱门的声音,短暂的几下脚步声后,上方落下一道人影。
艾格从侍者身后抬起头,正好与走下楼梯的人目光相接。
那是一名个子不高、肩膀平窄的少年。蜜色的皮肤,琥珀色的眼睛,黑发短短一茬贴着头皮。船上的人来自天南地北,肤色相貌各不相同,但没人像这人的脸孔一样,拥有这么强烈的异域感。
他穿着亚麻色内衬与挂满了布条的深褐马甲,纤细的脖子上,手腕上,甚至露出来的脚腕上都带着一串枯枝编成的链子,他腰上的裤带也是由青褐色的树枝编织而成,做工粗劣,质感干硬,这装扮更适合在未开化的野蛮森林里,而不是海上大船。
艾格迈上一脚,那少年琥珀色的眼睛已然转开。
擦身而过时,他闻到了一点甘草、苏合香、麝香等药草与香料混杂的味道,同时察觉到有目光在自己左手绷带上停了一瞬。
那原本是隐蔽的一眼,如果不是艾格也才刚刚打量完他手腕的树枝链子,以及那手链下肉眼可见的厚茧。
他认得那茧子,奴隶或罪犯所拷木枷留下的痕迹。
少年未作招呼,脚步规律得像是没看见这几个人,身影很快消失在后方黑暗里。
侍者注目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道:“漂亮的小宠物。”
他转回身,艾格和伊登的两双眼睛正望着他。黑发男人被他们看得笑了一声,别有深意地瞥了眼刚刚那少年走出来的地方——船长室的舱门。
“船上不允许有女人,晚上无聊得能发疯,你们该不会认为大人们也像舱底的跳蚤一样,天天抱着酒桶,在梦里盼着地上的妓院吧。相信我,在这里待久了,别说男人,连只公羊朝你张开腿,你也会浮想联翩的。”
话毕,他和一双绿眼睛对视了一下,突然一愣。
终于能完全看清彼此的光亮里,他把眼前这个身着猎装与麂皮靴子的红发年轻人从脸打量到脚,又从脚打量到了脸,接着,他放下手中油灯,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好了……进去吧。”
他转身走了。
“……他、他——”
伊登用他那往妓院送了三年酒的经历发誓,他见过最露骨的客人眼神,也不如侍者刚刚那两眼下流!谈不上聪明的他这一刻简直醍醐灌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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