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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珠落泉生（第2页）

算珠声、报数声、农人间的小声议论和偶尔的争执声混杂在一起，城西坡地上一片忙碌而充满生机的景象。阳光渐渐炽烈起来，晒得人背上烫。

“世子，此乃初步划定的田亩图册及应纳赋额，请您过目。”叶承云终于停下拨动算珠的手，将几张写满密密麻麻数字和简单图形的草纸恭敬地递给白宸。他的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第三指无意识地翘着。

白宸接过图册，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数字和勾勒的田块形状。他不懂古代复杂的勾股计算，但现代金融分析师的直觉和对数字的敏感，让他本能地在脑中构建模型，快核对着肥瘠折亩的合理性。当看到几块明显贫瘠的坡地被折算的赋额与沃土相差无几时，他的眉头蹙了起来。

“叶先生，”白宸指着图册一处，“这‘鹰嘴岩’下的几块碎石地，折算赋额是否偏高了些？”

叶承云凑近一看，额头瞬间又冒出一层汗珠：“回世子，此地确属贫瘠，然其形如楔，嵌入下方良田，若单独折算过低，恐下方良田的农户不满，认为…占了便宜。”他道出了公平背后的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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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了便宜？”一个带着异域腔调、毫不掩饰讥讽的声音响起。燕无霜不知何时走到了近前，赤红的身影像一团移动的火焰。她抱着手臂，目光扫过图册，又扫过那些正竖着耳朵紧张观望的农人，嘴角噙着一丝冷笑。“斤斤计较，聒噪如雀！谁拳头大，谁就定规矩！看我的！”话音未落，她猛地探手，竟一把抓起叶承云那架旧算盘上的一把算珠！

动作快如闪电！叶承云甚至来不及惊呼。

只见燕无霜手腕一抖，赤红胡服的袖口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几颗黄梨木算珠如同被强弩射出，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精准地砸向坡地几处关键的、争执不下的田界点！

“咄！咄！咄！”

算珠深深嵌入松软的田埂泥土之中，只露出小半浑圆的顶端，如同钉下的界桩！强劲的力道甚至震得地面微颤。其中一颗珠子落点旁，一只正在啄食草籽的灰雀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魂飞魄散，“唧”地一声尖叫，扑棱着翅膀仓皇飞起，几片灰褐色的雀羽从它翅下飘落，打着旋儿，悠悠荡荡，竟朝着坡地边缘一处不起眼的、长满乱草的低洼地飘去。

“以此珠为界！”燕无霜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算珠被强力掷出时的微震，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线划得再清，不如珠子钉得死！越过此珠者，便是越界！”她的话语简单粗暴，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震慑人心的力量。那些原本还欲争执的农人，看着深嵌入土的算珠，又看看燕无霜冷厉的眼神和她腰间悬挂的、象征仇敌头颅的银铃，瞬间噤若寒蝉。

叶承云看着自己算盘上被硬生生抠掉几颗珠子留下的空洞，嘴角抽搐了一下，脸色有些白，却最终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默默将紫檀木匣里的新算盘拿了出来。萧明凰站在一旁，雪腮在阳光下近乎透明，她看着燕无霜掷珠定界的举动，长长的睫毛垂下，掩去了眸底深处一闪而过的、难以捉摸的光。指尖，又一次习惯性地拂过耳后那颗小小的红痣。

白宸的目光却追随着那片飘落的雀羽。它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轻盈地越过新划定的田界，最终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那处杂草丛生的低洼地边缘。

“那里…”白宸心头微动，抬步走了过去。叶承云和几个胆大的农人也好奇地跟上。

低洼地里积着浅浅的泥水，散着淡淡的淤泥和腐草的气息。雀羽就落在边缘一丛茂盛的狗尾巴草上。白宸拨开湿漉漉、带着锯齿边缘的草叶，目光落在洼地中央。泥水浑浊，却隐约可见水下似乎有些不同寻常的轮廓，像是…垒砌的石块？

他俯下身，随手捡起地上一根被丢弃的、用来支撑豆架的结实木棍，探入泥水中搅动了几下。木棍似乎碰到了坚硬的阻碍。他用力一撬！

“哗啦！”

一片覆盖的淤泥被掀开，浑浊的水下，赫然露出几块边缘整齐、明显经过人工开凿的青石板！石板缝隙间，一股清澈的水流正汩汩地涌出，迅冲淡了周围的泥浆！

“是井！是口废井！”一个眼尖的老农惊喜地大叫起来，声音因激动而颤抖，“老天爷！这…这‘雀落井’的洼地，老辈人传过这里早年有口甜水井，后来打仗淤死了！没想到…没想到被雀儿引出来了！”

人群瞬间沸腾了！所有人都围拢过来，看着那从石板缝隙中不断涌出的清泉，脸上洋溢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在缺水的孤城废墟，一口活水井的意义，远胜过十亩良田！方才因分地而产生的些微龃龉，在这甘泉涌出的奇迹面前，瞬间烟消云散。

“燕姑娘！神了！您这珠子定界，定出了活命水啊！”几个农人激动地朝着燕无霜作揖，语无伦次。燕无霜抱着手臂站在外围，看着那汩汩清泉和狂喜的人群，冷硬的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茫然的波动。她腰间银铃在微风中出细微的轻响，像是一声悠远的叹息。

叶承云也凑到井边，看着那清澈的水流，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由衷的笑容。他下意识地想去拨弄算盘计算这口井能灌溉多少新增的田地，手伸到一半才想起算珠已被燕无霜钉进了地里，只得尴尬地搓了搓手。萧明凰站在人群稍后，月白的裙裾拂过沾着露水的草叶，她静静地看着那口重见天日的古井，又看了看被众人围住、神色有些不自在的燕无霜，唇角弯起一个极浅的、意味深长的弧度。

白宸的目光却越过沸腾的人群，再次投向坡下那些新播的田块。金纹稻种正沉睡在湿润的泥土里，裹着那层神秘的“金甲”。他袖中的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袖袋里那粒坚硬的种子。萧明凰袖口隐秘的符号、稻种上诡异的金纹、还有这被雀羽“指引”现的古井…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拨弄着这片土地上的生机。

他弯下腰，拨开靠近田埂边一株刚冒出一点嫩芽的秧苗旁的泥土。小心地捻起那粒包裹着深灰色硬壳、刚刚萌的稻种。秧苗的根须还很稚嫩，紧紧贴着种壳。在正午炽烈的阳光下，白宸的瞳孔猛地一缩！

只见那原本只在种壳表面若隐若现的几道金线纹路，此刻竟像是活了过来！它们并非静止，而是沿着种壳细微的纹理，如同根系般向下延伸，丝丝缕缕，极其诡异地缠绕住了那刚刚破出的、纤细洁白的幼嫩根须！金光流转，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附着感，仿佛要将这新生的生命牢牢锁住。

寒意，比昨夜更甚，瞬间攫住了白宸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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