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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动手。”白宸的声音斩钉截铁。
夜色如墨,深沉得化不开。北城最高的“望烽”箭楼,如同孤悬于黑暗中的狰狞兽。寒风呼啸,带着城墙下尚未散尽的硝烟与血腥味,刮在脸上如同刀割。箭楼顶端的垛口后,人影绰绰。
十架改良的神火飞鸦被小心翼翼地抬上垛口,一字排开。每一架的尾引线都被小心地理顺。浓烈的硫磺松脂气味在呼啸的风中弥漫开来,刺激着守卫在此的士兵的鼻腔。
崔璃站在最前方,玄色的身影几乎融入夜色,只有左耳悬垂的青铜齿轮在火把跳跃的光芒下偶尔反射出一点冷光。她缠着厚厚绷带的左手垂在身侧,掌心的剧痛在寒风的刺激下如同无数冰针攒刺,让她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她紧抿着苍白的唇,右手手指却异常稳定地抚过每一架飞鸦的翼梢,感受着竹骨的弧度与韧性,进行着最后的检查。每一次触碰,都牵扯着左手的伤口,带来钻心的痛楚,她指尖微微颤抖,却强迫自己保持精准。
白宸立在她身侧,竹青的袍角在风中猎猎作响。他目光如鹰隼,穿透沉沉夜幕,死死锁定着远处叛军大营后方,那片在稀疏火把映照下显出模糊轮廓的西山缓坡。坡上连绵的营帐和隐约可见的巨大粮草垛,是今夜必须摧毁的目标。他身后,燕无霜按刀而立,赤红胡服在暗夜中如同一簇压抑的火焰,她赤红的眸子扫过那些散着不祥气息的飞鸦,又警惕地环视着周围黑暗,肩背处昨夜新添的刀伤在寒风刺激下隐隐作痛。
箭楼下,是震耳欲聋的战场交响。叛军夜攻的号角声、战鼓声、兵刃撞击声、垂死的惨嚎声混合在一起,形成令人心悸的死亡乐章。每一次撞击城墙的巨响,都让脚下的箭楼微微震颤。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缓慢流逝。寒风越来越烈,风向悄然转变,带着潮湿的泥土气息和远方山林的味道——西南风起了!
“风至!”负责观测风向的老兵哑声低吼,声音在风中几乎被撕碎。
崔璃眼中寒光骤盛!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压下了左手的剧痛。右手闪电般探出,抓起垛口边火盆里一支熊熊燃烧的松明火把!
“点火!”白宸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
几乎是命令出的同时,崔璃手中的火把已带着呼啸的风声,精准无比地点向第一架神火飞鸦的尾引线!
嗤——!
蓝白色的火苗瞬间腾起,贪婪地吞噬着暗沉的引线,出细微却令人心悸的燃烧声!
“放!”崔璃厉喝,声音因剧痛和用力而撕裂。
早已准备好的士兵猛地将点燃引线的飞鸦推出垛口!
紧接着是第二架!第三架!
崔璃的动作快如鬼魅,火把在十架飞鸦的尾引线上跳跃!每一次挥臂,每一次点落,都牵扯着左手的伤口,绷带下渗出的温热液体已经浸透了她的袖口。她恍若未觉,眼中只有那跳跃的蓝白火焰和呼啸而出的飞鸦!
十道黑影如同挣脱束缚的夜枭,乘着骤然加强的西南风,猛地窜入漆黑的夜空!它们轻盈地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借着风势,朝着远处那片灯火稀疏却至关重要的西山缓坡,无声而迅疾地滑翔而去!尾后拖曳着十点蓝白色的火星,在墨黑的夜幕下划出死亡的轨迹,如同坠落的星辰!
箭楼上,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风声、喊杀声似乎都远去了,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那十点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的火星。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息都如同煎熬。
白宸死死盯着那十点微光,指节因用力而白。成败在此一举!若失败,不仅前功尽弃,更会打草惊蛇,再无第二次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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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璃扶着冰冷的垛口,身体微微颤抖,冷汗已浸透后背。左手的剧痛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让她眼前黑。她死死咬住牙关,强迫自己保持清醒,目光追随着那些寄托了所有希望的光点。
突然!
远处西山缓坡上,一点橘红色的光芒猛地炸开!紧接着是第二点!第三点!如同黑暗中骤然绽放的死亡之花!
轰!轰!轰!
沉闷而遥远的爆炸声,被风声裹挟着,隐隐传来!
成功了!十点蓝白火星,最终化作了十朵骤然盛开的橘红烈焰!它们精准地落在了那片连绵的粮草垛上!
下一刻,更猛烈的景象出现了!
那橘红的火焰如同遇到了最肥美的薪柴,瞬间膨胀、升腾、蔓延!粘稠猛烈的猛火油赋予了火焰恐怖的生命力,它们不再是散落的火点,而是迅连成一片,化作一道咆哮的火墙!火墙贪婪地吞噬着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干燥的粮草、木质的营帐、甚至来不及逃窜的牲口!火借风势,风助火威!西南风如同最忠实的仆从,将这片焚天之火疯狂地向缓坡深处推去!
冲天的火光将半个夜空映照得如同白昼!浓烟滚滚,形成巨大的、扭曲的黑色烟柱,直冲云霄!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箭楼上的人们也能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热浪,以及风声中隐隐传来的、被烈焰吞噬的叛军绝望的哭喊与嘶嚎!
西山粮囤,焚天!
“成了!”箭楼上爆出压抑到极致的欢呼!士兵们激动得捶打着垛口,眼中映照着远处的冲天火光,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
白宸紧绷的身体终于微微放松,长长吁出一口浊气。他看向身边的崔璃。
崔璃依旧扶着垛口,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向下滑去。左手的剧痛和巨大的精神消耗终于击垮了她。她脸色惨白如金纸,额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脸颊。在身体软倒前的最后一瞬,她下意识地伸出右手想撑住垛口,掌心却重重按在了方才放置飞鸦时沾染的一片竹屑上。那竹屑异常锋利,瞬间刺破了她因连日劳作而变得脆弱的掌心肌肤!
“呃…”一声压抑的痛哼从她唇间逸出。
鲜血,殷红的鲜血,瞬间从她新添的伤口涌出,滴落在脚下冰冷的箭楼石砖上。更有一滴,恰好落在她右手刚刚扶过的一截废弃的翼梢竹片上。那清冽的竹青色表面,瞬间绽开一朵刺目的血花,血珠沿着竹片天然的纤维纹路,迅晕染开来,勾勒出一道蜿蜒的、如同溪流又似文字的奇特痕迹——赫然是一个清晰的“川”字纹!
“崔姑娘!”旁边的士兵惊呼。
白宸一步上前,扶住崔璃摇摇欲坠的身体。入手处一片冰凉。他目光扫过她惨白的脸,渗血的左手,以及右手掌心那被竹屑刺破、正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最后落在那截染血的竹片上,那血染的“川”字纹在跳动的火光下异常刺目。
“带下去!青黛!传青黛!”白宸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目光却死死锁住那片染血的竹纹。卷四的暗语…这血染的“川”字,指向何方?新的风暴,已在烈焰之后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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