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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决明忙着将程荀的外袍挂到架子上,并未回头:“什么?”
“寺中如今八百来号人,还不算原本在此的僧人。这么多人,吃饭、穿衣、用药,这许多日常用度开销,寺里要如何承担?”
“或许吃食还能靠寺中田产支撑一阵儿,可是日常所用怎么办?就算去隔壁县镇买来,八百人的用量,不免太过招眼了。”
晏决明动作一顿,并未转身。
程荀顺着自己的思路,冷静推演:“如今局势微妙,又与晏家断绝了关系,名下的诸多财产恐怕早在监控之下,同样动不得。”
“你之后如何打算的?”她神色严肃,走到晏决明身前,“无论偏安此地,还是打回去、靠军功证清白,都少不了养这百来号人,拿什么养呢?”
晏决明道:“我会想办法的。”
程荀有些生气:“什么办法?能有的办法我都替你想了!难道你还打算让太子从天而降送上支援?”
晏决明紧抿着唇,默不作声。
程荀向他身前走了一步,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你明明知道,办法就在你面前,为何不愿接受呢?”她声音一顿,语气冷下几分,“还是你觉得,女子就不该插手所谓‘男子’之事?”
晏决明猛然抬头,急切道:“阿荀,我绝无此意!”
“只是……”他咬紧牙关,难掩羞愧,“我不能再将你扯进来了。”
如今他藏匿在金佛寺,身前是瓦剌大军、朝中奸人,身后各有所思的五百神隐骑,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而程荀躲开朝廷的问询、随他逃至此地,本就承担了不小的风险,他又怎能将她再推入火坑?
他原本便打算待她身体好一些,就让亲卫送她回京。只要回到姨父姨母身边,纵是奸人意有所图,她也不过担得一个不尊朝廷调查传唤的罪责,姨父姨母定然能将她保住。
可若是插手到自己这件事,那她身上所背负的,就远不止如此了。
他低头无言,程荀望着他,冷笑一声:“我就知道,你还想将我送走,是不是?”
她脚步轻移,离他更近几分。晏决明明明比她高大,此时却全然处于下风,忍不住随她步子后退一步。
她低声道:“晏将军,你小瞧我了。我当日既敢追来昆仑找你,便已做好了入牢狱、上刑场的准备!”
晏决明心神一震。
“我承认,我那时只想带你回来。可走到今日,你我的处境相同,天下人的处境亦是如此。”
“外有强敌,内有奸臣,瓦剌横刀立马就在卧榻之畔,朝中那群肱股之臣,却还忙于党同伐异、诛锄异己。”
“我们。”她抬手指着自己,“与外头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的百姓,有何异?”
“我帮你,与帮自己、帮百姓,又有何异?”
晏决明双唇微动,目光寂然。
“这世道,总该有人站出来。”程荀抬手抚了抚他的前襟,软下声音:“你是当世之才,是边塞百姓的大英雄。既有谋略,又有兵马,就算不说救万民于水火,救一人、一家、一城,都是功德。”
“这样的大功德,你想撇了我独吞吗?我可不许。”
第117章金佛寺
程荀双眼明亮,恳切而坚定地望着他。晏决明沉默良久,终于让步。
“阿荀,我不会……不会让你白白付出的。”
他声音低沉缓慢,面色沉沉。程荀却一笑,只道:“当官的看见年轻后生,都要提携押宝;你身上大好的前程,怎么,还不许我提前买注么?”
可程荀语气越是轻松,晏决明心中的歉疚越是沉重。
他们都知道,这赌桌上押的可不是什么金银财宝,而是活生生的人命。
有些陈旧的熏香在空中弥漫,程荀随意拍了拍挂在架子上头的衣裳,抖落两下,披到身上。
“事不宜迟,快走吧。寺中粮食、药材、布匹结余多少,八百多人日常开销如何,兵马在此修整后你的策略与战术,都要一一了解个清楚明白。”
她对着库房中一面落了灰的铜镜整了整发髻,嘴上一边快言快语念叨着。
“粮草非小事,想让商队运到此处,既要隐秘又要迅速,里头要筹谋转圜的关卡可太多了。”
她在心中飞速盘算,越思忖越觉得此事非同小可,面上也不由带了几分在外料理商号事宜时的雷厉风行。
她先一步拉开房门,见背后安静得有些异样,转过头,语气有些莫名其妙:“愣着干嘛,先带我去辩空大师处吧,想来寺里的账本都在他那儿。”
晏决明还愣在原地,对上她奇怪的目光,这才回过神,连忙应了一声,跟上她的步子,快步向辩空大师处去。
一路上,程荀微微蹙着眉,仿佛仍旧陷在思绪中。晏决明在旁带路,目光时不时扫向她,心中有些莫名的新奇感。
——他还从未见过程荀这般呢。
日头渐渐升高,初冬的红日躲在云翳后,带着几分朦胧的光洒向古刹。他们一路走到金佛寺正殿,正殿大门敞开,里头传来了阵阵诵经声。
许久未曾如此走动,程荀稍有些喘息,苍白的面色透着薄红。晏决明时刻注意着,见她脚步有些不稳,不动声色地伸出一只手揽住她的后腰。
隔着层叠厚重的夹袄与外袍,那后腰依旧一只手就能环过来。
世人崇尚那“盈盈一握”的杨柳细腰,晏决明心中却没多少狎昵心思。他只气闷因自己之过,不知她何时才能将身子养得康健。
况且,他也实在不明白细腰有什么好的。若是让他选,他宁愿她白胖健壮些。
那厢,程荀踮脚朝里望了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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