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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她出现,几个亲卫脸上的沉重与紧绷也丝毫不减,程荀当即心下一沉。
“主子,鞑靼后备军抵达,今夜再度攻城,城北形势危急。”李显迅速说道,“北城门,恐怕抗不了多久。”
“紘城不能再待了,主子,我们送您出城。”六子眉头紧蹙,话里满是急切,巴不得此刻就拉上程荀跑。
“是啊主子,快走吧!”
亲卫们你一言我一语,将程荀说得心跳猛跳。
她按住疼痛发胀的额角,定了定心神,打断他们的话,厉声呵斥:“都闭嘴!”
廊下霎时一静,程荀看向李显,冷声道:“鞑靼援兵多少,几时攻城,北城门战况如何,一五一十告诉我。”
说罢,她心中挣扎再三,还是看向果儿:“去将我床榻内矮柜里的木盒取出来。”
果儿忙不迭去找东西,李显不敢再耽搁,语速飞快:
“鞑靼攻城两日,死伤本应近半;可一个时辰前,瓦蒙带兵三千人冲到紘城北城门下,兵强马壮,丝毫不见奔波攻城数日的疲乏,应是藏匿在后的援军抵达了。
“鞑靼人攻势猛烈,守城军死伤惨重,援军迟迟未达,颓势已显。依敌我的伤亡与后备情况而言,不出半个时辰,紘城必破。”
紘城必破。
四个字仿佛冰锥,不断钻进耳里,程荀站在原地,浑身冰冷。
“主子,眼下不是犹豫的时候!属下便是拼了这条命,也能将您送出城!”
“再晚便来不及了!”
“主子,事不宜迟,快动身吧!”
亲卫们疾言厉色,催促的话语雨点般打到程荀的身上。她嘴唇翕张,没能将那句话说出口。
她好想问,她能跑,那紘城百姓呢?
她还想问,城外就是鞑靼天罗地网,他们要怎么送?
数命换一命吗?
李显却读出她的意思,他眼中划过痛色,随即又坚定下来,直直看向程荀:“主子,护您周全,是众亲卫职责所在。”
果儿站在程荀背后,双手紧紧攥着那木盒的四角,不知听了多久。在一片死寂的对峙中,她深吸一口气,走上前。
“姑娘,快走吧。”她拉过程荀的手,将那边缘早已被磨得光滑圆润的木盒塞到她手中,恳切道,“您已经为紘城做得足够多了。”
足够多了吗?这便足够了吗?
程荀低头看着手里的木盒。
小小一个木盒,里头装着六位亲长的殷切期盼,装着程六出与晏决明经年未变的情意,装着她颠沛流离、苦涩难平的前半生,装着她纠结痛苦、又释然放下的爱与恨。
她轻抚手中木盒,瞬息之间,前尘往事仿若走马灯般在她眼前闪过。
她看见那个窝在程十道怀中,抱着《三字经》牙牙学语的幼童;
那个对程六出比着鬼脸,张牙舞爪奔跑在开满春花的田埂上的少女;
那个与妱儿并肩坐在冰凉石阶上,哼着曲儿仰头望月的丫鬟玉竹;
那个被崔夫人疼惜地抱在怀中,听着母亲打趣弟弟的孟家大小姐;
那个渡过大江湖海,用双脚丈量过三山之巍峨、五岳之险峻的程杜大当家。
最后,落在一个她未曾谋面的男人身上。
她看不清他的模样,可她知道,那是她的父亲,是死守住城门、用血肉身躯抵挡到最后一刻的紘城将士,孟其真。
刹那间,仿佛神佛轻抚灵台,她眼前有如拨云见日,一片清明。
她活在这世上不过短短二十年,常怨恨老天不公,给予她的苦难总是多过喜乐,又冷眼旁观她在命运的牢笼里做困兽之斗。
可每每在生与死的岔路口,她惶惶回望过去,看见的却不是那茫茫苦海,反倒尽是那些美好而珍贵的片段。
或许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也或许,真正刻入她骨髓的,也不过那些人、那些时刻。
可就是那寥寥几个人,寥寥几个瞬间,竟也让她平白生出一股豪气:
她这辈子,好像也活够了。
既然活够了,又何需惧死?
她是孟其真的女儿,孟其真尚且不惧生死,她又有何惧?
即便他日黄泉相见,她也能堂堂正正告诉他:
“虎父无犬子,对吧?”
她抬起头,又看见亲卫脸上焦急的神情。心念电转,她伸手进领口,用力扯下那枚白玉令牌。
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令牌之上。此令一出,可号令三百亲卫,出生入死,任由驱使。
他们等待着程荀一声令下。
而程荀伸手摩挲两下玉牌,又将它举到眼前,借头顶烛火细细观察。令牌触感温润、水头极足,她贴身带了四年,更是宁远侯府家传数代的宝物。
“真是块好料子。”她喃喃道。
随后,她的手臂狠狠一掼,伴随一声清脆的响声,那白玉牌碎裂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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