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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雨一直下（第1页）

文清愣住了，杜向龙的眼神从她身上躲闪开，天空又黑了不少，不知什么时候阴云又浮现出来。文清能够看出杜向龙的脸已经红，除了长有山蛩的血管，他脸部的皮肤肉眼可见地也带上了红，她能感受到自己的脸也同样热。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会得到别人的喜欢，她呆呆地看着杜向龙的脸，大脑飞旋转，她并不讨厌或是歧视眼前这个长相特异的人，这不是他的错，只是这世界开的一个玩笑，他们的相遇也许也是上天早就安排好的，他们相处的短暂时间内，她感到很舒适，只是她没能一时接受他的脸，和其他的怪物的存在。也许她该问自己的是她是否也喜欢杜向龙，她只找到了她并不讨厌杜向龙的答案。

杜向龙躲闪的眼神不时向文清瞟去，他看文清也不知道说什么，便继续说道，“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我这个样子根本无法走出这个地方，但我也是有自尊的，我还有一个家庭要去照顾，我不可能放弃他们去迎合，去迎合我内心的伪装。”之前和杜南风、阿晨的交流中，他也意识到像他们这样特殊的人真的很难去让别人接受，也只有同病相怜的人才能长久地接受他们，而那些人在现在看来就是自己的家人，无论自己的家庭是如何的不尽如意，那也是他仅有的一切。

“我并没有觉得你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只是我最近得知的信息量太多了。”

“也许我参与不了你的研究，比起拯救世界，我应该先拯救自己。”

“可是你拿什么拯救自己？你说你的那一面是你装的，你对自己，对家人也是这样的吗？你能一直装下去吗？并没有人会讨厌真实的你”

“你对你的家人也会隐瞒真实的自己，不是吗？生活真的很累。”

“不如谈谈你的生活？”

“我的生活？”

“我想更了解你。”

这次换杜向龙愣住了，文清没有立即离开，反而突如其来的想要了解他并没有让他开心多少，他们的交谈让他感觉沉重很多，他从来没有这么多地表达自己。文清坚定的神态和语气又让他在敞开心扉和拒绝退缩之间徘徊，他有很多考量，真的要将自己暴露给她吗，之后他又会面对什么，是一段更加亲密的关系，还是一如既往的封闭生活？杜向龙有向往过爱情，但他认为那只是一个奢望，当文清真的走到他的身边时，他也不敢去想更多，他没有资本，没有经验，没有身份，没有地位，只有一身的山蛩，谁又会冒险去跟一个不了解的人在一起？

“我说的是真的。”文清再次强调。爱情是需要彼此了解的，文清之前所持有的观念--喜欢未知，喜欢冒险，喜欢与众不同，这些都告诉了她前提还是要了解彼此，人可以不了解爱情，可以对爱情有不同的看法，但对另一半是需要了解的，否则爱情和素未谋面的一夜情有什么区别？她承认杜向龙的特殊对她来说的确是一种未知，一种与众不同，对她来说有一种天生的吸引力，换作以前她可能会被他的外表吸引住注意力，现在她更加关注与众不同背后的真实。

杜向龙点了一颗烟，靠在墙上，吸了两口才做足准备，“我的生活，其实很单调，每天，每月，每年，都是这些事情，”杜向龙指了指麦田，“除了它，我只剩下我的家庭，而我的家庭，上次你也见过，都是和我一样的人，我的父亲逐渐老去，这个家需要一个支撑它的人，而我现在正在做这件事，它很单调，令人烦躁。”

“你不是有两个哥哥吗，他们没有一起支撑这个家？”文清问道。

“这其中生了很多事情，要追溯到我父亲所做的事情，他曾经所做错的事情，导致了我大哥不愿关心这个家庭，二哥患有一种我们独有的疾病，因此这个重担自然落在我的身上。也许是我自作多情，没有人强迫我去做这件事，但我不忍心看着这个家四分五裂，我想要它安全，安稳，令人安心，这里还会是我们能够生存的地方，躲开外界的干扰的地方。但支撑一个家，一个这样的家，真的很难，尤其是没有人会理解我，兄弟们会想为什么要继续维持这个不像家的家，他们虽然没有明说，但我知道他们心里还是会怪罪父亲，是他一手造成了今天的样子。我并不是在说我父亲的坏话，我觉得我不应该用他的过错继续惩罚他，让他看着这个家被拆散，让他后半辈子沉浸在前半生的痛苦之中。我想，一直支撑着我去帮助父亲维持这个家庭的正是父亲他本人，我见过他躲在屋子里仰头苦思，见过他在耕种时落魄的神情，见过他隐瞒多年的过错时不语的样子，见过他为了弥补我们而尽全力的样子，虽然有些当年的事实我今天才知道，我也恨过他，埋怨过他，他为什么给了我们这样一副皮囊，这样一个家庭，但他毕竟是我们的父亲，是我们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至少在我送走他之前，我会让他看到一个像一点家的家庭，在那之后，若我无法留住我的兄弟，这件事目前还不在我的考虑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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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清仔细听着杜向龙说的每一句话，她是想借他的生活来了解最真实的他，她能看出来他说的都是真话，是他没有伪装过的样子，最真实的他是一个懂得担当，懂得付出，懂得理解的人。细雨还在下着，雨滴顺着他们的头滴落，她承认自己的确有那么一瞬间被打动，无论是出于同情还是理性，他不是一个冒险，而是一个值得同行的人。

“说了这么多，可能让你看出来我的家庭是个烂摊子，我的生活也是一样”

“家庭不是你的选择，家庭带来的生活也不是你的选择，但你在其中却是在主动去改善这个被动的选择。”文清像上了一堂课一般，父母与子女的关系，无外乎可以分成以下几种，父母给了子女很多，父母给的不是子女要的，父母给的中规中矩，父母欠了子女很多。她和杜向龙同样都失去了母亲，但他们的父亲是两个相反的人，她的父亲给了她很多，无论是她想要还是不需要的，这也按捺着她并不认为自己生活地很好这个想法，拥有得越多，被迫地也越多，被迫到自己已经按部就班地接连被迫。她其实并不认可自己必须去照顾父亲这个还在将来的事实，她不知道那时自己是否还有时间精力，还有意愿去照顾他。从杜向龙的话中，她意识到，也许父亲也有自己的苦衷，无论自己能否接受，他也是自己的父亲。

“但我们终究不是一个世界中的人。”杜向龙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看着文清的眼睛，不自觉地带有着遗憾的爱意。

文清伸出手，试探着靠近杜向龙的脸，在手距离脸最近的地方，她能感觉到那张脸红得热，雨水滴落到脸上都能很快蒸掉，她隔着温热的间隙感受着他脸部的轮廓，手指穿过间隙率先着陆在温热的脸上，接着整个手掌都摸在他的脸上。杜向龙的脸部肌肉被不安的山蛩颤抖着，同时脸部肌肉也在努力控制着不让山蛩出来，他看着文清的脸越来越近，万有引力一般，他的脸也向她靠近。杜向龙的心跳顺着山蛩传到文清的手中，周围的雨水仿佛都被蒸了一样消失在他们的眼前，四目相对中，也许他们看到了对方带着伤痕的灵魂。“我的世界并没有那么好。”文清踮起脚尖，向杜向龙的嘴唇吻去，文清抱过杜向龙的身子，杜向龙笨拙地低头迎合着，柔软的嘴唇比他躺在土壤上还要舒服。

吻一个人就像尝一颗糖果，这颗糖的样子是经历过千锤百炼后才拥有的，无论是搅拌还是融化，挤压还是凝固，它们有了自己的花纹，有了自己的味道，但它们大多相似，也许只在吃糖人当下的经历中才会吃出不一样的滋味。如果把杜向龙也比作这颗糖，那并不是他的经历塑造了他这个人，而是他这个人已经被规划好了他将要面对的经历，他的程序相反，他已经有了花纹，有了味道，然后他再去经历千锤百炼，他的花纹和味道会消散，还是会升华，那就取决于这颗糖是否韧劲十足。文清的舌头就像拨动那颗糖一样拨着杜向龙的舌头，一个人想吃糖时，可能根本不需要什么理由，只是因为需要这颗糖，她的问题只是为了让自己能够安心吃糖而找的借口。

一声春雷惊扰了他们，接着豆粒大小的雨滴密集地落下，他们的嘴唇才分开，相视一笑。“有躲雨的地方吗？”文清落下脚跟问道。“这个仓房！”杜向龙说着便拉起文清向仓房的门走去。在墙壁拐角处，杜向龙注意到了麦田中的房子，和亮着灯光的窗户内站立着的父亲，他停顿了一秒，接着忽视了他，带文清走进仓房。

杜向龙打开了仓房内暖黄色的灯，文清一眼便看到了中间桌子上她送给他的水壶，它被摆放在一堆杂物之前，周围清理出一圈干净的空间，仿佛那个水壶是末日之后重建的城堡。“这个水壶！”文清说。“我一直用它浇花。”杜向龙说着，从墙壁上的挂钩上拿下一件外套，“不嫌弃的话，披上吧，能暖和些。”文清点点头，杜向龙小心地为她披上。此时他已不再关注山蛩，而是关注文清，他看着她，想着她，曾经的所有不快都被忘记了，此刻他就是一阵陨石，一股岩浆，一场洪水，一卷台风，加在一起袭击之后幸存的人，他珍惜着，又没有意识到自己在珍惜着的人。仓房中，他们第一次谈论了这么久，从眼前的各种物件，谈到远方的天马行空，直到雨变小，杜向龙才送文清上车，其实文清在下大雨时本可以自己跑回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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