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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一路有一茬,没一茬,晃荡到宣德坊瓦子的入口。
此处乃是一处宽敞的巷口,绵延入内一眼望不到头。巷口立着黑漆牌匾,周遭挂着彩锦,上书“朝云瓦子”四个大字。天色将将擦黑,瓦子内外人声鼎沸,还未入内,各式动静直钻如三人耳中,拨弦唱曲的,孩童玩乐,蹴鞠,投壶,小贩挑着米糕,蜜饯,酒糟圆子各种小吃沿街叫卖……
一时间,鼻子耳朵忙不过来,不知是先闻香味,还是先听上几曲。
虽在东京城长大,顾青乳母管得严,他平日里甚少来瓦子,崔景湛更是成日在血泊中厮杀,他二人见惯了东京城旁处繁华,此番也被震惊一二。
更别提伍景辉,他随顾青二人缓步进了瓦子,此处青砖铺地,两侧店面彩锦斑斓,除却方才听见的声响,说书的,杂耍的,戏台子上的傀儡戏正在张罗,男女老少,总有心头好,香铺胭脂铺,脚店,热闹得紧。
这便是东京城的瓦子。
伍景辉看在眼里,心里渐渐浮现出一个人影。
便是他幼时整日混在一处的玩伴。彼时,玩伴家中只有年迈的外祖父还在世,他的爹娘早年染了疫病,去得早。伍景辉家中还算殷实,同玩伴家走得又近,他这玩伴便如同亲兄弟,自家爹娘也十分喜爱。
当年,自己同他相约,要酿出天下最为惊艳之酒。
二人打小就日日泡在酿酒坊,天天闻着各式曲香,酒香,围着蒸米的甑打转,唱的歌谣全是酒方。
若是酿酒坊的酒工们嫌他二人吵闹,他们便去老家山间的溪边,泉水边,或是在山里的溶洞耍上小半日。
家中大人们都说,溶洞里的山泉更可口,许是溶洞有什么殊异,附近的村民都爱去溶洞里打水喝,便是附近镇子,城里的人,也偶尔专程去山里头,架着马车,带着仆役,在洞外砍柴生火,现烹一壶好茶水,坐上小半日,快活似神仙。
至于酿酒坊,自是早早用上了山间的泉水酿酒,只是这溶洞,于酿酒之艺是否有助益,酒工们还拿不准。
但伍景辉却坚信,这溶洞同旁处不同,山泉流经溶洞一趟,更为鲜甜,若是酿好了酒,放于此处,可会有什么不同?
他将此想法说与玩伴听,玩伴虽笑他异想天开,但他二人还是合伙盗了家中的酒,偷偷藏在溶洞里头。
可惜还未放上几日,便被家中大人现,二人少不了一顿打,那酒自是没尝出什么蹊跷。
十来岁时,二人开始一齐在酿酒坊里当学徒。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二人出师,都有了独当一面的酿艺,可二人的想法逐渐生异。伍景辉选择留在老家,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进泸州的酒务司,酿酒也好,打理酒务也罢,他想知晓,老家山里的溶洞究竟有何魅力。
可他那玩伴一心想去外面看看,他总觉着,不能囿于一地,得多出去瞧瞧,说不定有朝一日,在何处悟了酒道,溶洞如何用,也就有了法子。
他二人甚少生争执,伍景辉能记事以来,那是他二人吵得最凶的一次。
“你当真狠心,不同我一齐去考酒务司?”二人都吵累了,伍景辉梗着脖子,决计只问最后一次。
“这不是狠心。我答应你,我还会回来。”玩伴亦是下了决心,扔下一句轻飘飘的还会回来,便再未见踪影。
这些年,伍景辉时常收到玩伴寄回老家的信,他赌气,一封未读,一封未回。
直到十七年前,东京城传来消息,说几个月前,玩伴得了急症,竟是暴毙。他的夫人一时悲愤,跟着去了。至于他的幼子,下落未明。
玩伴的外祖父早些年早就去了,是以这些丧报,都报去了伍景辉家。
伍景辉这才觉,这么些年,自己早就不怪他了。他拆开那些年积了灰的信,一封一封,一字一字,泪流满面。
这么些年,玩伴一直在讲外头的所见所闻,他去了潼州府,又辗转去了东京城,竟是入了宫里的尚酝局。
还有好些酿酒的稀奇事……
伍景辉双手抖,自己一封信都没有回,可是玩伴从未在意,口吻亲切,仿佛从未离开,只是看着他唠家常,切磋酿艺……
里头有一封,他便记得,是玩伴提起东京城的瓦子欢场,信里头写到,便是逛上一整夜,热闹也看不完,更不用提正月十五几个大日子。
“盼有朝一日,你我同游。”
这句话在伍景辉心里头浮起,一时间,他有些分不清,眼前之景是自己亲眼所见,还是友人当年所写。
“伍……兄?”顾青早就觉,伍景辉自打进了瓦子,就有些不对劲,整个人神思恍惚,徒留一具躯壳跟着他二人。他若不留意,估计伍景辉早就走丢了。
“何事?”伍景辉回过神,却见顾青站在自己跟前,眸中两分关切,三分探究。
多看顾青几眼,伍景辉心头更是激越,眼前之人的眉眼,同当年之人,活脱脱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加上年岁,还有言语间隐约的乡音,伍景辉几乎敢断定,顾青,就是旧友遗孤。只是他为何改了姓,难道有什么隐情。
伍景辉眸色渐润,自顾自摇了摇头:“我无事,你不必担心,就是第一回来东京城,第一回来瓦子,当真是开眼界,等我回泸州,能同乡亲们扯上好几日了。”
提及泸州二字,他特意咬得重了些,言罢,他盯着顾青,试图看出些许蛛丝马迹来。
果然,顾青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他顿了顿:“我也是第一回来,确实热闹。眼下就已如此,还不知这开在瓦子里头的正店酒楼,是何等气派。”
言语间,最前头的崔景湛停下步子,仰头打量起来。
“瞧瞧,瓦子里的酒楼,果然不一般。”崔景湛言语间甚是兴奋。
顾青和伍景辉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一座二层酒楼现于眼前,顾青眉头微挑,哪有什么不一般,不都是欢门临街,门外酒引四立,同别的正店瞧着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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