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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分手
林佳佳是在五号凌晨,割腕自杀离开的。
前一晚耿竞青并没睡着,他去了客房,就那么长久地盯着天花板。天光微明时,仍然没有睡意,头开始变得很疼。差不多早上九点,他才合上眼。隔壁的梁又夏亦没有动静。
今天他休假,在下午两点半时惊醒。一觉醒来,大脑仍然像被敲着一样难受,耿竞青下床开门,却发现梁又夏不在家。
他在下午三点时接到了王丽娜的电话,那头她的声音完全哑了:“你来医院接一下梁又夏。”
耿竞青手一抖,接着又听见她开口,那种陈述的、好像在播报一样的语气:
“林佳佳离开了。”
医院里有股浓浓的死亡的味道,并不难闻,只是太细微。耿竞青一路都在那种猝然的震惊中,几乎难以思考,喘着气奔下楼时却放缓了脚步,很快,冷气包裹了他。
耿竞青听见了哭声。
太平间里只有三个人,第一眼,他就看见了梁又夏。她站在那儿,低着头,身上的睡衣换了,但居然还穿着拖鞋——他不禁开始想象梁又夏接到电话后是如何保持正常地换了衣服,但却在玄关处大脑短线,她当时是什么样的一种感受?
旁边是王丽娜,她扶着梁又夏。
而后,居然是梁子杰。
他的脸色像纸一样白,正安静地看着病床。
那张病床上躺的是林佳佳,耿竞青的目光聚焦在那上面,终于确定这一切都是真的。
王丽娜率先听到动静,捂着眼角,转头看向他。或者说,她是在场唯一一个听到动静还能扭头的人。
耿竞青走上前,看着那层白布,脑中几乎一片空白。他的手臂挨到了身边的梁又夏,竟被凉了一下,这个时候,她才扭头望了他一眼,平静到惨淡,他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这种表情……耿竞青喉间发涩,慢慢抱紧了她,梁又夏像一个无知无觉的木偶娃娃,不反抗也不回抱。
王丽娜低声说:“我去处理事情。”说完离开了。
两个小时后,林佳佳的父母终于赶到医院,哭着跪在地上。耿竞青一边抱着梁又夏,一边睁大眼睛看着他们,始终一动不动的梁子杰终于有了动静——他也跟着跪了下去,好像在赎罪,但那个中年女人颤抖着搂住这个男孩的头,一边呜咽一边摇晃肩膀,那个中年男人则撑在病床上,像死了一样。
必须要离开了。
在最后一刻,耿竞青看向梁子杰,他分明那么年轻,但好像一瞬间苍老了很多。
梁又夏已经有些低血糖,他载着她回到家,一路无言,悲伤从来没有远离过,只是不得不放空。到家后梁又夏躺上床,耿竞青拿着饭菜,哑声说:“吃一点好吗?”
梁又夏没说话,但意思很明显,片刻后抬起手遮住眼睛。她身上的气味并不好闻,耿竞青去浴室拿了毛巾,沉默地给她擦了脸,脖子和手臂,而后关上灯,和她一起被黑暗包围。
不知过了多久,梁又夏发出压抑的哭声,身体都在床上颤抖,到后面甚至在失控地大喊,可喊出的都是毫无意义的音调,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耿竞青一遍遍擦走她滚烫的泪水,用力抿紧嘴角,抱住她,直到她哭睡了过去,耿竞青把早已冷掉的饭放回高压锅里,坐在床边看着她。
林佳佳在三天后进行了火化,她化了妆,仍然是很漂亮。没有一个人害怕注视她的尸体,直到这个时刻,耿竞青才意识到,这个他不熟悉的梁又夏的朋友,平日似乎很阳光轻慢,可嘴角总是朝下的,好像有股忧郁永远无法被挥散。
双相。
耿竞青心里揣住这两个字,不,是这两个字忽然冲进他的心。他看见火变大了。
解脱。
火焰是蓝色的,他心里又闪过这个词。
“姐,你跟我过来一下。”半晌,梁子杰忽然开口,声音在缄默中显得那么突兀。
姐弟俩去了走廊尽头,梁又夏屏住呼吸,听见他说:“她没有跟你说过生病的事情——她其实早就为今天做了准备。她之前跟我说过一次,不告诉别人是想着有没有可能某一天突然好起来,那不就没有说的必要……”
他说得很混乱,梁又夏伸手摸了下弟弟的脸,梁子杰忽然就哭了:“我是想表达,她不想你怪她。”
梁又夏哽咽:“我为什么怪她?”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又都平静下来,看着不远处的火化房。
“你平常怎么叫她的?”梁又夏蓦地开口。
梁子杰轻声说:“我就叫她……林佳佳。”
她想笑一下,但笑不出来,只是紧紧地握住弟弟的手。梁又夏微微抬头,都说人有灵魂的,她真想看到哪怕一点痕迹,属于林佳佳的最后一点痕迹,但她确实走得毫无预兆又太潇洒,她只看见室外的阳光洒进来,而灰尘在空气中漂浮。
之后的几周梁又夏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她一直待在家,吃饭,洗澡,睡觉。偶尔安静地哭,偶尔大哭起来,像无法掌管自己的婴儿,偶尔她拿出手机看林佳佳的漂亮的照片,感到困惑,林佳佳真的走了吗?佳佳为什么你舍得离开我呢?为什么你从来不告诉我呢?原来很多时候你一个人忍受空虚和狂躁,却从来不说。是什么让你情绪起伏?到底是什么?人们把自杀说是想不开,你到底是想不开,还是想得开,还是不想想了。这些都没有答案。答案只有林佳佳知道。
为什么你从来不说,甚至我什么都不能为你做?
她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思念的方式,才能把自己的心一瓣瓣拾起来缝补。
耿竞青始终陪着她,他们之间的交流并不多,因为梁又夏不想说话,有一个夜晚她再次再次意识到林佳佳再也不会跟她散步,旅游,打电话和视频了——想到这些的一瞬间,眼泪就流了下来。
好像必须要再想几遍,很多遍,一千一万遍,她才能接受这件事。
耿竞青似乎已经睡着,于是梁又夏忍住了声音,但只是短短几秒,她感觉到他伸手,轻轻擦去她的泪水。
梁又夏瘦了很多,憔悴至极。是在八月底,王丽娜又哭又笑地告诉她:“《梦里的遐地》导演指名想再见你一面,她说她很为林佳佳遗憾。”
梁又夏最终拿到了《梦里的遐地》的女主角色——在她出道以来最糟糕的时候。导演提醒,考虑封闭拍摄,时间可能会非常漫长。
与此同时,耿竞青也并不好过。还有三个月,二零一八年就结束了,可长青的项目遭遇资金困难,咬牙推进的发行板块又遇意外,收益平平,徐耀的事牵涉太多太复杂,那笔巨额赔偿无法及时汇款。饶是一向乐观的罗业然,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对赌协议宣告失败。
又是在失败。
又失败了。
罗业然勉强安慰:“没事,等赔偿到了就有转机了,你当时对刀寒姚杜那么仗义,都记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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