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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第1页）

&esp;&esp;安胎补品自不必说，夫人本不喜欢被仆从侍候、不喜欢被人包围着——螽羽想这既是因为她出生草莽，不似那些王公贵族习惯了经人侍奉的生活，也因为她是一头独来独往的野兽，憎恨着领地上他人的气息——因此后院贴身伺候夫人的仆役始终不多。

&esp;&esp;但自从螽羽有孕后，光是稳婆就请了五个，方圆十里最有名的，五十岁以上的一个，四十岁以上的一个，三十岁的三个；又挑了三名奶水丰沛、经验丰富的奶娘，至于新买的女孩、新雇的大户人家出身的婢女，更是达到二三十人之多……

&esp;&esp;这才是奢侈。螽羽想。到了这一步，夫人才算过起了“奢侈”的生活。

&esp;&esp;而这“奢侈”也并不是为了夫人自己。夫人或许并不真的懂得该如何享受那些寻常人觉得“享受”的事物。

&esp;&esp;她只是在恐惧和无措中困兽犹斗。

&esp;&esp;螽羽消瘦了，而夫人呢？

&esp;&esp;夫人也有许多变化。

&esp;&esp;有一次回来时，她下巴到侧颈上有一道恐怖的、猩红的疤。

&esp;&esp;她说是特意留着的，留着让人看到她胡鹅是下了决心来收拾张家的财产。

&esp;&esp;螽羽让南南去打听，听闻是有一个从前在省城钱庄做差事的人当街窜出来行刺，自称因为被张老爷谋逆案牵连家破人亡，要张祐海的夫人也给他们全家老小陪葬。

&esp;&esp;还有一次夫人回来时，螽羽呆呆站在一旁不敢迎上去——她看起来和从前太不一样了。

&esp;&esp;的确，眼睛还是那么一对眼梢翘起的漂亮明眸，鼻子还是又尖又细，嘴唇还是艳红的，唇角微微往上翘。可是面目变得冷硬了、身量似乎也高瘦了，头发不挽?髻、不插珠钗，只用一支檀木发簪束发，裹一抹网巾；身上穿着黑灰素色为底的丧期服饰，却是男人穿的窄袖袴褶。

&esp;&esp;螽羽怯怯收住步子。

&esp;&esp;夫人看到她，看到她苍白的脸、鼓起的肚子，笑了笑上前抱她。

&esp;&esp;螽羽在她身上闻到尘土、烟叶、酒水、汗渍，还有淡淡的、不知是否为错觉的血腥。

&esp;&esp;夫人趴在她肩上，凑在她衣领里，像动物似的来回闻嗅，末了用鼻尖蹭蹭她的脸：“蝈蝈，我给你带了苏绣的扇子，绣的是金鱼，像活的一样巧夺天工……”

&esp;&esp;“太太。太太。”她尽力伸长胳膊，轻拍夫人的背。

&esp;&esp;“你不喜欢吗？一日比一日炎热起来了，正好用上。”

&esp;&esp;“当然喜欢。妾身谢过太太。”

&esp;&esp;轻罗小扇扑流萤。

&esp;&esp;那天晚上她陪着夫人在庭院里乘凉赏月。看新来的女孩儿们捉迷藏、玩灯影。

&esp;&esp;月光下，团扇化作白瓷缸，丝丝苏绣勾成的金鱼仿若在水中游嬉。

&esp;&esp;她忽而想起从前夫人在屋中与老爷玩闹，她在倒影里看见夫人用法术凭空变出花朵和游鱼。

&esp;&esp;那样的时光似乎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esp;&esp;夫人再没有兴致玩那些游戏。

&esp;&esp;夫人躺在逍遥椅上合着双眼歇息，发出沉沉的叹息：“我真不明白他怎么情愿受那么大的委屈……做那么多的恶事。他活着就是为了这些？……人活着就是为了这些？”

&esp;&esp;螽羽无法回答。

&esp;&esp;-

&esp;&esp;那日螽羽午后睡醒过来，半梦半醒间，听到南南和胡二左在屋外谈天。

&esp;&esp;胡二管事毕竟是“外男”，很少到后院走动，但螽羽知道南南、东东同他是“乡亲”，几人来往其实非常亲密。

&esp;&esp;床边负责给她扇风的姑娘支着头迷迷糊糊打瞌睡，倒茶的姑娘坐在桌边刺绣。

&esp;&esp;整座院子安静地像在梦里。

&esp;&esp;她便听到胡二左对南南说：“你说以后，我们干什么去呢？”

&esp;&esp;“干什么去？去哪里？在这里不好吗？”

&esp;&esp;“很好呀。可是你瞧人间变幻多快，山里的老杏树百岁了还结果子，镇子口去年造牌坊，砍掉了那么多棵老樟树。”

&esp;&esp;“反正，我跟着太太就是了。太太去哪儿，我就去哪儿。跟着太太总会有好吃的，太太还能让我们大家都住进这么漂亮舒服的大房子。”

&esp;&esp;“你怎知太太往后作何打算？其实我们跟随太太到现在，也不过就二三十载光景。”

&esp;&esp;“你说的我们，原来说的是我和你吗？没有太太？”

&esp;&esp;“太太修为深厚、颖悟绝伦，和我们到底是不一样的。”

&esp;&esp;“你是看到东东、六右他们接二连三……？我也害怕。可是……”

&esp;&esp;“我不怨谁，生老病死都是常态，一头栽倒地上摔死了也就是摔死了，人间虽说凶险，可林间的日子也是如此的。从前我们在山间度日，也是一不留神就被石头砸了脑袋，被蛇吞进肚子里。”

&esp;&esp;“对呀！所以我对现在的日子，是很满意的……”

&esp;&esp;“我只是觉得从前的日子也很好。如果以后我们一起回山里去，也会过得开心自在。”

&esp;&esp;“那……说的也是。如果太太也能一起回去那就更好啦。”

&esp;&esp;“我想太太也会愿意回去的。”

&esp;&esp;“怎么了？太太和你说过这事？她怎么没同我说过？”

&esp;&esp;“却也没有，太太没同我明白讲过往后的打算。”

&esp;&esp;“那你怎么……不过也是了。我还记得从前太太总是很开心的。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渐渐不那么开心了。”

&esp;&esp;“老爷从前不是对太太说过，我们活着和人活着一样，是一个修得缘法、祛除孽障的过程……可我发觉似乎在人间待得越久，孽障却越多了。”chapter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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