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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赶到望川路的时候,花厅里已经聚满了s城的名流。
“那不是,,,”我一拉苏三的手臂,指着不远处一个戴墨镜的中年男子道。巨大的镜片刻意遮住了他的大半个脸,我还是能一眼认出,他就是前不久刚得了金马奖影帝的孙某某。
“老爹今天的阵仗不小嘛。”苏三淡淡道,语气莫名地让我觉得他是在讲一个冷笑话,“不知他又要爆出什么大新闻?”
手里攥着一纸抬头给顾怀之的请帖,我客气地对着每个遇见的人点头微笑。衣香鬓影里却不防看到了一个花白的脑袋。
我的天,那不是本市商会的许会长吗?他的女儿还杳无音信,这样他也好意思来?显然,见到他的人都多少有些尴尬,他们只是匆匆地对着他一点头就过去了,许会长倒是久经磨练,只见他身体一转,居然径直向我们走来了。
“许伯伯好。”苏郁芒倒是很客气。我能感觉到,周围的人虽都是在寒暄着,眼睛却都不紧不慢地向他俩瞥过来。一想到这两人差一点就做了翁婿,我心里真是说不出什么滋味。
“多日不见,苏少长进不少啊。”他满脸堆笑,突然瞅了我一眼道,“恕我无知,敢问这位谢小姐是哪一家的名媛?”
此话一出,周围的气氛冷了三分。看来这许会长对于两家没有成功结亲还是心存怨怼。名门?且不论许会长是八十年代白手起的家,就凭许一梵是个毒枭,我倒要问问他是怎么有其女必有其父的!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苏郁芒一拉我的手,镇定道,“她当然是名媛——要按这句诗说来,反倒是我苏家高攀了她呢。”
许会长脸上一滞,正要再说点什么。只听砰砰几声,接着就是万千的花色照亮了天空。花园里的烟火表演开始了,年轻人纷纷地簇拥过来,相互举杯致意。今天是什么节日,难道是苏家哪个长辈的寿辰?我疑惑地望向苏三,后者对着我茫然摇头。
突然之间,花厅里静了下来。我抬头一看,原来是苏董事出现在了大厅门口。他满脸的喜色,璀璨的灯光映照得他的脸仿佛年轻了十几岁。别的不说,就从赵黎和苏三兄弟二人,足以明了当年的苏董事,也一样是玉树临风的美男。
“今天,我将在此介绍一位新人。”苏董事手持一杯金灿灿的香槟,慢慢道,“也许诸位之中的很多人已经在董事会见过他了。”
从露台上缓缓地走下一个年轻人。与大厅里的珠光宝气,花荣锦簇相比,他的衣着异常简单,就比如上衣吧,不过是一件黑色polo衫,领子半开着,投出一道微凸的秀气锁骨。这身黑衣衬得他的脸越发透出一种铅粉般的白,像是个大病初愈的人一般。
迎着那些紧张到无以复加的眼睛,那些只初见便暗暗向他投去秋波的少女,那些眸如寒星的同龄少年,他异常镇定,如同一位莅临访问的异国王子般,一步步缓缓地走下那些光洁到发亮的红木台阶。
他的每一步都像一只古老的钟,当当当地在我心里敲着,并不断震落过去一年堆积在上面的尘埃。他那有如孔雀尾羽般的长长睫毛,只一眼便扫走了所有的前尘旧恨。我什么也不记得了,我什么也听不见了,只是看他一步步地向我走来。
苏董事很欣慰地看着他,而后转身大声宣布道:“他就是我苦苦找寻了多年的长子,赵黎。”
这句话可谓是平地起风波。在场就算是教养再好,其中阅历最老的人,也难免露出惊讶之色。
我惊讶地望着赵黎,后者只是轻轻地对着众人点头,一丝一毫的慌张也不曾提现。他的眼睛甚至不曾在我身上停留,仿佛我们两人根本不曾相识一般。怎么会?苏董事只要稍微一调查,就会了解叶景明和他毫无关系,是完完整整的另外一人。
苏三曾告诉我,赵黎母亲乃是他一生挚爱。天啊,不会吧,就为了多年前的一段恋情,苏董事昏了头也要把一个非亲非故的家伙领回家?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阴谋。我惊疑不定地望向苏董事,可他的脸上只有欣慰与自豪,就像所有回头浪子的父亲一般,急不待地要杀羊庆贺。
身后人群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我回头,从回旋楼梯上走下一个穿象牙色大摆礼服裙的女子,她和苏玫一样年轻,可是比起后者的骄纵任性,她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一种更加雍容华贵的风范。颈上三盘指甲大小的南珠,中间镶嵌着墨一般的欧泊石,越发衬得她肌肤如雪,明眸善睐。
她穿过惊讶的众人,如同一位公主般,上前拉住了赵黎的手。一黑一白,君王和他的王后终于重逢了。
他们是真正的一对璧人。早十年前我的高中同学就这么说了。
“我的长女将与赵公子结为秦晋,”静默里,许会长高高地举起高脚杯,波光闪烁如流金,“到时候,诸位朋友可一定要去捧场啊!”
人群中响起了一片赞颂之声。苏家,许家都是本城有名的家族,都说一床锦被遮前丑,既然两家愿意就此放下芥蒂,那么曾经许一梵逃婚的旧闻,大家也会假装遗忘。
至于叶景明。。。我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苦笑。鸟为食亡,苏家的巨大财富放在任何一人身上,都会叫他甘心情愿地改名易姓,为了权势,做三姓小儿也不过是人之常情。
无毒不丈夫,是我看错他了。
“哥哥真是的,白白让那个私生子占了便宜。”我听到苏玫在小声抱怨。她一双美目圆睁,脸上全是一种被抢了玩具小孩子的嗔怒,“许姐姐那么好,你怎么就——”
“我喜欢的,就是最好的。”苏郁芒的嘴角微微上扬,眼神里却毫无笑意,“这道理,你不是比我更清楚吗?”
苏玫不笑了,她不忿地瞥了我一眼,啪地一声把折扇合上,“哥哥偏喜欢说我听不懂的话。”
这兄妹俩又在打什么哑谜?我望着她施施然离去的背影,暗自纳闷。
后来不过是晚会的例行公事,吃吃喝喝交流消息八卦。可有什么消息比富甲一方的苏董事新认了个儿子更加让人惊奇呢?晚会的最已经早早过去,剩下的便不过是索然无味。叶景明许一梵他们俨然已成为晚宴的中心,s市的人向来重亲缘,重长幼嫡庶,从前苏郁芒是当仁不让的嫡子,人人都没的话说,可现在又冒出个哥哥来,这无疑是为百年后的家产归属又多了一份变故。
回来的路上,苏三一言不发。他这人有个特点,越是不开心,越要人前强颜欢笑。这不,刚一关上车门,他的脸就拉了下来,两片薄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整个人发出一阵阵的无形寒气。
这种寻到沧海遗珠的逸事,外人眼里自然是骨肉团聚的佳话,对那人的妻儿,却是一种无形的羞辱。
“你大可不必担心,”我咬咬牙,终于开口道,“就算再来一打私生子,你在苏董事心中的地位也不会改变。”
“谁担心他?”苏郁芒冷笑一声,“我只是心疼我妈,她一定很伤心。”
伤心?我一时有些愕然,实在想象不出杀生决断的苏夫人伤心起来是个什么样子,为情爱,那可能吗?只听他又继续说道:“母亲对父亲用情很深。很多时候,她甚至于对他在原则问题上听之任之,只是为了顾及他的面子。只可惜——”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以一声叹息了结。
原来那样强硬的苏夫人也有软肋,,,世界总归是对女人不公平的。女人要想取得一番成就,除了要和男人一样披坚斩棘,还要跨越感情的生死之门。
痴心女子负心汉。幸好苏夫人去日内瓦银行处理家族财产事务了,这要是她在,那是一种怎样的羞辱!
不过,依照她的威势,怕是苏董事也只有在她不在的时候,才敢来这么一出吧。想着苏董事那张小白脸,我心底发出了一声冷笑。
车子飞速地行驶在空无一人的千江路上,苏三一只手身在窗外,指间的轻烟飘摇不定,一如他的神情模糊不清。我望着窗外的万家灯火,突然觉得人生实在充满了讽刺——曾想象过千万种与他重逢的情景,也许是在清迈的河上,也许是航站楼,甚至于在缉毒局的刑讯室。他怎么会和许一梵一起回来,怎么可能?
路灯斑斑驳驳地从车窗里投进来,迷离的夜色给他的脸上增添了几分茫然,“如果日后我注定要与赵黎为敌,你会站在我这边,对吗?”
为敌,莫非手足相争的硝烟已经燃起了吗?我盯着苏郁芒澄澈的眼睛,无法想象有一天他与赵黎对决是怎样的情形。
“当然。“我扭过头去望着窗外的繁星,它们已经被城市的光污染遮盖了本来面目,”赵黎是什么人?我不认识他。“
这世界上除了我,没人知晓他是谁,更不会有人知道许一梵是个毒枭。我就像希腊神话中的那个卡桑德拉,知晓一切的真相却只能闭口不言,眼睁睁看着闹剧上映。
苏郁芒却激动起来,他不顾司机还在前面开车,一把将我揽入怀中,“谢谢你。。”
他的拥抱是如此用力,勒得我简直要喘不过气来。原来他对我这么没有信心啊。这一刻,我突然对他身上的压力感同身受。谁说豪门之内的人不会忧愁?黯然处,灯火已黄昏。说到底,也不过是锦绣堆里的孤寒之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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