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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绍伦第二天起来直喊头疼,两种酒混着喝,特别容易上头。他口干舌燥,全身都黏黏糊糊,极不爽利,袁闵礼替他摁电铃让客房先送热水上来洗澡。
全身都浸泡在浴桶中才稍稍消了疲累,方绍伦觉得右腿根有些酸痛,他那处长了一颗朱砂痣,胎里带来,小拇指甲盖大小,今日触之有些疼,跟被反复吮吸过似的。
“闵礼,我昨晚是不是撞哪了?”他在浴室冲袁闵礼扬声问道。
“这倒不曾留意,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客房烧了热水汀,袁闵礼只穿了身绸缎睡衣,手里夹着根烟,走到浴室门口,靠在门框上,笑眯眯的看着他。
“大腿这儿跟青了一块似的……”
“哪里?我看看。”
方绍伦“哗”一声从水中抬起一条腿,关键位置隐在水下,一只手指着那块红斑给他看。两人同寝同室,经常同厕,他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尴尬。
袁闵礼目光在那条笔直修长的腿上拂过,看着自己昨晚嘬弄出来的印记,彼时方绍伦即使深醉,两条长腿也在被褥间蹬了两下,嘴里发出难耐的哼唧声,令人愈发控制不住……
他喉头滚动,轻咳一声,“是不是撞茶几上了?你昨儿醉得厉害,我都搀不住你。”
方绍伦脑海里闪现几帧画面,喝完花雕喝洋酒,郭冠邦又极为热情,昨夜确实醉得深了,在包厢起身时,似乎是撞到了茶几边角上。
他不以为意,泡过澡,换上绸缎睡衣,坐在床头按着脑袋。
那睡衣薄薄一层裹着他,显得肩若削成,腰如约素。
袁闵礼走过去,伸出手指替他按摩揉捏着,轻笑道,“以后可不能喝这么多了,喝醉了让别人趁机占了便宜怎么办。”
“那也只有我占别人便宜的份。”方绍伦丝毫没有感受到头顶那束灼热的目光。
“笃笃笃”的敲门声过后,阿良端了碗橙红色冒着酸气的浓汤跑进来,“少爷,赶紧的,趁热喝!”
趁他洗澡的功夫,阿良从药店把几味中药配齐了,又借饭店的厨房给他熬了碗醒酒汤,“昨晚没喝这个头疼了吧?还是这百年老方子灵,喝完休息一会保准就没事了。”
袁闵礼看他跑上跑下,机灵能干,夸奖道,“阿良越发长进了,还知道配中药了。”
阿良摆手,“我可不会,是三岛少爷给的方子,他知道我们家少爷爱喝酒,回来肯定少不了应酬,非得逼着我把这方子背熟了,上船之前还考我哩。”
“三岛少爷?”袁闵礼微皱长眉,转头向方绍伦道,“就你信上说的那个三岛春明?”
方绍伦点头,“他也是爱酒人士,他家在京都有一个藏酒窖,里头有不少百年佳酿,送给你的‘罗浮春’就是从他家酒窖拿的。”
他端起醒酒汤一饮而尽,应该是有些酸,眉毛眼睛都皱一块了。
袁闵礼从茶几上的方盒里拈了一粒话梅糖塞到他嘴里,手指触到一个温软的舌尖,整个手掌都忍不住抖了抖。
方绍伦却没察觉到异样,舌尖裹着那粒糖,咂着嘴,“春明人很好的,家学渊源,他对国学的造诣常令我汗颜……”
阿良在一旁插嘴,“三岛少爷是‘华国通’,还会唱戏哩,他跟少爷唱《霸王别姬》唱得可好了,那词一递一递的,我在旁边对话本子,一句也没唱错。”
“他一个东瀛人,竟然会唱戏?”袁闵礼挑起眉毛。
方绍伦会唱几句他是知道的,而且唱得十分不错,可以算一枚正经的票友,一个东瀛人也会唱华国的京剧,委实令人讶异,他淡笑道,“你还在东瀛带了个徒弟出来了?”
“哪里哪里,”方绍伦摆手,“我去东瀛前你不是送了我几张百代的唱片吗?春明对我们华国的传统戏剧很感兴趣,经常拿留声机放来听,听得多了自然就学会了。他本来于语言一道就极有天赋,可不是我的功劳。”
方绍伦拿阿良那个大嘴巴一点办法都没有,他看袁闵礼的神色是不太高兴的样子,忙解释了一通,友情里有时也有争风呷醋哩。
袁闵礼脸上仍是淡淡的,睨了他一眼,“带个徒弟倒不要紧,就是不知道绍伦,你是唱的虞姬呢?还是霸王呢?”
方绍伦很有些心虚的垂下眼帘,“都唱都唱。三岛家族在沪城几家纱厂有股份,春明过一两年也会来华,到时候介绍你俩认识。”
他留洋三年,结识了不少东瀛人士,三岛春明是其中佼佼者。
房门被轻轻叩响,饭店经理送了两封拜帖上来,方绍伦展开一看,一封来自徐府,一封来自魏府,都邀请他过府晚宴。
他略一思索,便向袁闵礼道,“徐家是客居沪城,置办席面自然没有魏家来的方便,我们不如下午早些去拜访徐世伯,再去魏公馆用晚餐,如何?”
袁闵礼自然称好,又补充一句,“你不敢去徐家吃饭,是怕徐二小姐追着你跑吧?放心,人家早嫁人了。”
方徐两家虽然也是世交,但徐家只一位公子,年纪比他们大上好几岁。同龄的俱是小姐,徐侯林起过心思想把他家二小姐嫁给方绍伦,但是二小姐姿容欠佳,方绍伦见过一次没相中,方学群也不强求,此事就不了了之。
袁闵礼还拿这事调侃,方绍伦踢他一脚,起身洗漱去了。
在饭店用过中饭,方绍伦和袁闵礼拾掇了一下,打电话到车行租了一辆小汽车,拎上早已准备的礼盒,先去徐府。
汽车开进公共租界,穿过几条小巷子,拐进了一个弄堂,不是正街的门面,四尺宽的门扉,斑驳的木门上方悬着“徐府”两个墨字。
戴着眼镜的老门房从旁边的小间里探出头来,眯着眼睛看了半晌,大概想起昨天收到的拜帖,先走到正堂招呼了一声,从里头把木门打开了。
方袁二人迈步庭院,本是冬季草木萧条,这庭院里只有两盆松柏在寒风里强撑着绿意,廊下一盆吊兰已半数枯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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