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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洲南郊的花溪镇浸在桃汛里,未出阁的姑娘们排着队往官媒所递画像,沈知意攥着红绳铜钱串挤到最前头,素白襦裙在满堂锦绣里活像只灰鸽子。
“沈家丫头疯了不成?青洲律例,普通红娘不得逾阶说亲!”官媒娘子一手甩开她递来的草纸婚书。
马车险些轧过她露趾的绣鞋,草纸婚书混着泥水溅开,沈知意蹲身去捡。等凑满百桩姻缘、十吊铜钱,定要踏进那青瓦朱门考个正经官媒!
油灯将灭时,破门声惊飞檐下夜枭。
“二两银子就想打老子?”沈老爹踹翻装铜钱的陶罐,腰间当票混着酒气扑鼻而来。
兄长倚着门框剔牙,小人得志般地奸笑:“陈家要抬轿了,妹妹这身皮肉倒比喜钱金贵。”
沈知意五岁便没了娘,家中两个男人:浸在赌坊的爹与泡在青楼的兄长,全指着她说媒拉纤过活。花溪镇谁不叹一句沈家小姑仁义,红绸牵了数十条,一桩姻缘只收半吊钱。如今却要她嫁给当铺老板陈大壮续弦,好填补家里的债窟窿。
少女攥紧藏在灶灰里的半吊子铜钱,本是用来买书,考取官媒最后的指望
当年折柳别君处,如今杨柳已成舟,一晃十年已过。
沈知意立在桥上数喜钱时,总惹得洗衣妇人摔木槌。
好一个秋水剪瞳映着三月烟柳、霜雪凝脂偏生着艳色朱砂痣点在眼尾,最绝的还属她间那支鎏金合欢簪,是县里四品官媒亲赐的信物。
“沈娘子撮合的姻缘,公鸡都能下双黄蛋。”卖油郎蹲在茶摊嚼舌根。
这话不假,镇东头李屠户续弦三月得子,西巷瘫了十年的秀才竟娶到布庄千金。只是当县衙送来烫金婚书,求她给太守庶女配生辰八字时,沈知意却要抚着褪色的合欢簪轻笑:“民女只配给泥腿子扯红线呢。”
十年间,她的鬓角早已染霜,收喜钱归家总要绕道城隍庙,在送子娘娘像前藏起半吊铜板。十年前藏于家中灶灰,十年后藏于观音像前。
惊蛰夜雷雨滂沱,屋内昏黄烛光,于风雨声中瑟瑟摇曳。浑身酒臭的肥硕身躯压上来,陈大壮猩红着眼扯她髻:“赌坊的人说老子的婆娘最会藏钱!”
男人青筋暴起的手掌卡死她咽喉时,年少的旧回忆如走马灯般重现眼前也曾拖着决绝的步伐去到悬崖边,望着深渊,纵身而跃,最终却被人冒死拉回。
她嗤嗤地笑着,散落的青丝粘在男人扭曲的圆脸上,倒显得那对充血的红眼珠像案板上没刮净的鱼鳔。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硬生生扣进自己的掌心,“用点劲啊”喉骨出脆响的瞬间,竟仰头将脖颈送得更深。
随着意识渐渐模糊,眼前的世界逐渐被黑暗吞噬。散落的铜钱滚进雨里,廊下灯笼被风雨卷得东倒西歪时,檐角最后一朵海棠终于凋零。
日头正斜斜挂上花溪镇的槐树梢,沈知意是被颠醒的。
大红轿帘外锣鼓敲得震天响,金丝绣的鸳鸯枕硌得后腰生疼,腕上缠枝金镯更是勒出红印——这玩意儿她化成灰都认得,正是前世被赌鬼爹爹输光家产前的最后一件陪嫁!
“方才我不是被陈大壮死死掐着脖子?”沈知意抚着自己的脖颈,大口呼吸着周围的空气。
好啊,苍天让我活,那些欺负我的,这一世我定要让你们都不得好死!
“停轿!停轿!”
她一脚踹开轿门,缀着东珠的绣鞋啪嗒停在石板上,凤冠珠翠叮铃哐啷砸了满地。
嚯!十八岁的腰就是利索,劈叉下轿的架势可比前世的身子骨强多了!
“反了你了!”醉醺醺的陈大壮抡着豁口酒坛扑来。“老子花十两银子买的媳妇”
“十两?!”沈知意抄起街边肉摊的杀猪刀,杏眼瞪得溜圆。“本姑娘倒贴你二十两,给老娘滚远点!”
刀光闪过,油乎乎的《青洲婚律》羊皮卷当空绽开,惊飞了檐下啄食的麻雀。
“第七条!酗赌者婚约可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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