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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潜意识里隐约有另一个自己号称是知道该做些什么才能解脱,这被凭空分裂出来的第二个自我好像魔鬼的信徒一般对他咬着耳根窃窃私语。
他字字句句都听了,信了。
于是,他照做了。
……
……
……
高大的男人,站在不远处看着他时,不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白未然并不知道,假如一个人,已经彻底心灰意冷时,在哪里停留,都一样,有没有自由,都一样,什么都失去意义了,唯有解脱的方法,是具备价值的。
而对于这样的人,任何解脱方法,无论是否可行,他们都会义无反顾去做。
田钺在沉默了两个小时之后,眼睛里,突然闪过一抹光泽。
他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但他扭头看向白未然时,目光是有温度,有强度的。像个已经看到最后一张底牌,只剩最后一枚筹码的赌徒,这一次,为了赢,他要把命也押到赌桌上。
嘴唇翕动了几下,隔了两个月,那张嘴里终于又发出了声音。
“谢谢。”
一个词,两个字,半句话。
留下这点“赠予”,那好像明明知道扑过去就是烈火,就是周身上下烧成灰烬的结果,也还是要迎着具备致命吸引力的光亮奋力扇动翅膀的飞蛾一样的男人,站起身,迈开脚步,一阶一阶,下了楼梯,一步一步,回到屋里。
他拉上了下沉式阳台的推拉门,降下了轻盈的百叶窗帘。
还沉浸在对那一声“谢谢”的惊讶之中的白未然,没有看到他最后一刻的表情。
但他紧跟着就听到了有什么玻璃制品被砸碎的声音。
那一瞬间,他知道事情彻底糟糕了。
低声骂了一句什么,从未如此急躁焦虑过的男人,用最快速度跑下了楼梯。他一把拉开玻璃门,直奔着地下一层的卫浴间大步跑了过去。
卫浴间的门半开着,洗手池前,站着田钺,他面前,是被徒手砸碎的浴室镜。一块锐角的碎片被攥在右手,而左手,则让已经被割开的腕动脉里喷涌而出的,还带着热度的血,浸染成一片刺眼的殷红……
许久,许久之后,白未然偶尔会想,自己当时看到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场景。
站在原地的男人就像是最平常的工作日起床洗漱一般,看着镜中的自己,检查胡子刮好了没有,头发梳整齐了没有那样,安静平和,目视前方。
只是,目视前方的田钺,眼里没有正常的神采,而是一种莫名的,诡异的,愉悦和解脱。而他的面前,也没有镜子,镜子早已砸碎了,破裂的尖锐的碎片落了一池子,反射着卫浴间柔和的灯光。
但这点柔和,全都被刺眼的,血的殷红,翻着倍地彻底抵消了。
血顺着掌心流下来,滑过指缝,溢满指尖。顺着手腕流下来,滴在脚背,落在地面。
白未然是狼王家的大少爷,他是见过世面的。
狼群里多么犄角旮旯里的事,他都不能说陌生,但亲眼目睹一个人在自己眼前,一脸平静乃至喜悦地割开手腕的皮肉血管,还是有生以来头一次。
就这一次,就够了。
就这一次,让他体会到什么叫做惧怕。
他急了,他恼火到极限,他牙关紧闭眼里好像要瞪出火来,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怕。
他不是怕见血,他是怕这些流失的血,会让这个男人死。
而也就是这一刻,他明白了那一句“谢谢”的含义。
田钺谢他,是谢他给了一个一步步走到悬崖边上的人最后一脚。生日当天施舍一般的片刻的所谓自由,是屈辱的极限。而那根本就不是自由,即便是在户外了,他也还是置身牢笼之中。顽强了那么久,他终究还是屈服了,不是屈服于囚禁,而是屈服于总也不能消磨掉的锐气。既然只有死可以摆脱这一切,那么就死吧,不管是痛苦的精神状态,或是压抑的生存状态,都会随着一死而了之,何乐而不为呢……
至少,那时候的田钺,在终于回神,终于精神和肉体重新统一起来时,是那么想的。
就是这样的田钺,令白未然觉得怕。
更觉得挫败。
田钺输给了自己,白未然输给了他。到最后,他也没法令他驯服,或是对自己心甘情愿低头,这个男人,这个猿种中万里挑一的强硬派,居然宁死,都不肯留在他的世界。
……
那么,事已至此,他该拿他怎么办呢?
就在最短的时间内,以最快速度抢步上前,打开对方手里的碎玻璃,扯下自己的领带紧急绑住不停失血的伤口,控制住所有拼尽全力的挣扎然后一把将其抱起来,直接带回自己的卧室里去,只为让压抑到崩溃的人快点离开地下一层这个气氛压抑的空间之后……他又该拿他怎么办呢?
那个一心求死的男人,对于他的及时挽救,会真的领情吗?
还是说更恨他了呢……
对方不说话,只是抓住任何一个机会,用右手去扯左腕上的领带,白未然急躁到顶点,干脆从一旁的衣架上拽下一条睡袍的腰带,把那只碍事的手绑在了床头。然后,他从衣柜里拿出常备的家庭药箱,把那条已经被浸染到湿粘不堪的领带,换成了干净柔软的药棉和止血纱布。
他打了电话,叫了人来,在帮助者进门之前,他一直牢牢攥着田钺的胳膊,不让他乱动。两个男人,都一语不发,就那么僵持着,被子上,地上,彼此的衣服上,全都是血迹,屋子里满是浓郁的血腥味。血腥味如此之强,甚至连那种甜腻醉人的发情素味道,都被盖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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