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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儿,你不用求我,你也不欠我的,是我欠你的。你放心,我还没死呢,但凡我有一口气在,但凡你还没打算散伙,我就跟着你混。给口饭吃,我张嘴接着,不给,我饿死了也是你桥底下的鬼,兹你一句话,我给你当一辈子主唱。”
我就是这么跟他说的,一字不差。
川儿看着我,听着我的话,慢慢儿的,他嘴唇开始发抖,眼睛瞪大了之后很快就跟着泛红,皱紧了眉头,他咬着嘴唇别过脸去,我知道,我的话,对他来说是个刺激,大刺激。
“九儿,你说你……你说这么瘆得慌干嘛……”开口出声儿的,是嚼子,他小声嘀咕,然后狠狠抽了一口烟。
“跟你学的呗。”我伸手到兜里,一边摸烟盒一边浅笑着开口,“想当年咱仨跟天桥儿听着大鼓商量攒乐队的时候,两肋插刀我不也说过嘛。”
“……你说的那是‘万死不辞’。”嚼子纠正我,“两肋插刀的,是你哥哥我啊……”
我听着,只是轻轻笑着点燃了手里的烟,没有多说。
我心里琢磨了,都两肋插刀了,也就必死无疑了吧,死都死了,一回也是死,一万回也是死,有一回也就不怕一万回了,可不万死不辞嘛。
“要说,老祖宗留的这点儿成语,还真他妈经典呐……”吐出一口迷蒙的烟雾,我往沙发柔软的靠背上用力靠了靠身体,然后慢慢眯起眼来,似是毫无目的性的看着头顶苍白的天花板,“……悲悲喜喜,不过尔尔,生亦何乐,死亦何哀。真是——这么些年风风雨雨的都闯过来了,再深的沟儿,再大的坎儿……又当如何……”
我没能看到他们俩的表情,因为我到后来最终闭上了眼。
事儿平息了不到一个月,我开始写歌词。
盛夏,我闷在大到空空荡荡,空到让人心里发慌的家里,给嚼子事发之前写的那些曲子一个字一个字的填词,不知道究竟是受了什么影响,这段时间我的歌词都很乡土。我头一回在自己的歌词里提到了北京,提到了□,提到了东头条,提到了少年时代曾经和川儿、和嚼子一块儿去过的很多地方。嚼子看着我写的歌词,问我什么时候学会怀旧了,我说你不了解我了吧,我天生来的就会怀旧,我骨子里就是他妈一怀旧的人呐。
仍旧是盛夏,川儿把新鼓手带回来了,他打电话给我问我要不要见见的时候,我控制不住的竟然是浅笑出声。我说,川儿,你说得怎么就跟要给我介绍对象似的啊。川儿在那头也同样轻轻的笑,然后问我什么时候有时间。我说,时间啊,暂时没有,我填词呢,嚼子把头阵儿存的曲子都给我了,我且得填会子呢。
川儿沉默了一阵儿,没说别的话进一步劝我,我想是他知道劝我是没有用的。
打小儿就如此,我从来是个不听劝的人,而且是越急躁越空虚的时候,就越不听劝。中学时代我差点儿操刀宰了一个揭我旧疮疤的同班同学,那次,把我拦下来的,是嚼子。可他拦得住我,却劝不了我,到最后,还是我自己个儿冷静下来的。冷静下来我才意识到,我那把砍人的刀给丢了,再回去找,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我还记得我妈回来的时候,想要做饭切菜却找不着刀,问我和我爸动了没有,我一口咬定说不知道哪儿去了。
我没撒谎,我真的不知道哪儿去了,就算知道,我也不想去找了。过去的,就都随它去吧……
爱怎么着怎么着。
那次川儿给我打电话,到最后我说的是,你别急,我快填完了,等我完事儿了,脑子里没杂念心里没负担了,我就跟人家碰个面儿,放心,我跑不了。
川儿没有试图给我摆事实讲道理,他小心交待了两句就挂了电话。
我也没有食言,在家熬到每一首曲子的填词我自己都能背下来之后,我重装上阵,彬彬有礼,客客气气见了那个之后就一直一直给桥做鼓手的男人。
梁雪原。
该怎么说呢,这人长得一般,可是笑起来挺温暖,个儿不高,可是身板儿挺直,人很瘦,可是透出一股精神头儿来。他用不高不低不粗不细的音量跟我打招呼的时候,我愣了几秒钟,才想起来跟人家握手。
“怎么样六哥,我说什么来着,咱九儿真人比相片而上电视上都看着好看吧。”嚼子起哄一样边往沙发上坐边开口。
“你丫寒碜我不分时间地点是嘛?!”我抬起脚来给了他一下子。
“你们俩……别满世界给我丢人成嘛。”川儿故作郁闷扶住额头,然后看向那个让嚼子叫做六哥的人,“你看了吧,一直这德行,大面儿上人模狗样的,私底下就是俩病人。”
我头回觉着,川儿好像好久没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了似的,或者说,他好久没口气这么轻松的说话了。这让我不由自主都有了一种歉疚的情绪,让我开始反省自己前一阵子对他那么冷是不是一种残忍。
“病人”,他经常这么称呼我和嚼子,我们俩当年信誓旦旦说要做保护他的塞外双煞时,他这么评价我们,我们俩说要为了他肩并肩上刀山手拉手下油锅的时候,他这么评价我们,我们俩在东四老宅的院儿里抽了疯一样的上蹿下跳连打带闹的时候,他还是这么评价我们。
现在,这个熟悉的词汇,这个很有周小川风味儿的词汇又钻进了我的耳朵里。
我有点感动,也有点感慨。
好吧,好吧……病人就病人吧,兹要是川儿、嚼子、我、大家伙都高高兴兴的,病人就病人吧。兹要是老天爷能让我快点儿打泥泞里爬出来,能让过去那种快快乐乐的日子快点儿回来,甭说是讽刺我两句,给我扣个帽子了,谁让我见天儿介能多笑两声,我愿意拿一切来交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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