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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冲微愣,“她常来这里?”
“当然!”梅娘子奇道,“每三五天就得过来一回,怎得您不晓得么?”
未得解药之前庄冲根本毫无知觉,哪里还晓得别的,只不过清醒这五日,倒一回没见着李辞盈来。
他将视线自赤色的灯笼上垂落,长久地缄默。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请出去传话的人有了信儿,巷口滚滚踏雪之声,有人孤身单骑而至。
雪融天霁,萧应问慢拍几步至门阶下,再按住身后一袭飞扬的雪色狐裘翻落马背,分明人就在他眼前,大驾却似没有见着,他一句不问庄冲,只责向一旁看管的飞翎。
“怎让人在风口上待着?”
飞翎有苦难言,劝也劝了,骂也骂了,这人自己长了脚要溜达,他们还能捆着他不成?真教乡君又瞧见了,还能有好果子吃么?
他一咬牙,屈身跪下,“卑职疏忽大意,请世子责罚。”
庄冲呢,自也懒看他们指桑骂槐,垂眉冷言道,“怎是你来?”
他等待数日未果,本想让飞翎请李辞盈来说话。
萧应问昂了下巴让飞翎过来扶庄冲往里边去,一面说道,“你喊飞翎传话,当然只能我来。”
庄冲并不灰心,“三娘呢,我有话要与她说。”
萧应问只当听不懂,“昏礼在即,吾与三娘该要避嫌,大都督府亦非想去就能去的地儿,你有什么想晓得的,问我是一样。”
“一样?”庄冲猛地顿足,怒气分明满溢,他仍将喉咙之中的话语硬生生吞回去,“不过是年节寂寞,想要与阿妹团聚庆岁罢了,又怎能一样?”
“是么?”
密雪靡靡,满天飞絮顷刻落来满肩,萧应问按下侧边银扣解了狐裘卷回臂上,示意飞翎将它先收到屋子里。
飞翎不解,这雨雪纷纷的,做什么不穿着?拿到手里一瞧才恍然,原是乡君从前在陇西给咱世子织的那件狐狸毛披氅。
他了然了,重重点头,珍宝似的攮到怀里,三步并两步窜回廊下,给过一个“我办事您放心”的坚毅眼神。
“……”萧应问懒理了那人,只对庄冲说道,“以庆岁之名喊人过来,见面劈头盖脸要责问纪清肴之事,莫非你一点未想过三娘心中如何委屈?”萧应问倏然冷笑,“拿不到解药,你可晓得她担忧你多少日夜?”
庄冲何能不晓得,可是——他一咬牙,“既已取了解药,又为何、为何不给她用?”
实则庄、纪两人同服解药,只不过纪清肴体内多一味毒性,乃是她为博取祆教教众信任而服下的密药,从前不晓得,是这会子恶毒消退才查出来。
萧应问沉下声音,“你果真以为纪清肴昏睡是三娘授意?”
“否则呢——”既都将二人带回长安城,还有何理由能够对阿肴见死不救?庄冲自知失言,抿了唇不愿与他多说,“你请她过来罢,有些事就算是误会,也应当面说清楚。”
看来庄冲十分了解李昭昭是个什么性子,可惜,她从前并不晓得纪清肴身份,否则又怎会请他多番照拂。
萧应问勾了个讽笑,“说清楚什么?”
“……”想此人一切尽在掌控,庄冲目光微垂,“你知道?”
这世上只怕是没有任何事能瞒得过飞翎卫,萧应问不置可否,“吾不会请她过来,更不会让你无故责她一分,纪清肴*服药未醒乃受赤焰水效性,你曾伺于祆教,应当能清楚这一点。”
“……”庄冲不可置信看他一眼,“那三娘她……”
萧应问微微摇头,“以三娘心窍,晓得纪清肴身份是早晚的事。”
再观庄冲今日态度,可想出李昭昭届时两难。萧应问冷道,“若非是她,纪清肴早死了千万回,今日留住性命一条你就当知足,哪来的脸子要教训她?”
他往主屋瞥了一眼,哼声道,“且纪清肴戴罪之身,就算恢复本宗也只为裴氏蒙羞,你是聪明人,该晓得其中厉害,也该做得出选择。”
做出选择?在淮扬山上,庄冲早猜测到了纪清肴身份,可他从未想过别的——单讲迷津寨多少弟兄折在裴听寒手中,而后裴氏更亲手毁了鹧鸪山的一切,深仇似海,阿肴断断接受不了介个身份。
可他也明白阿盈晓得此事后会如何做,既阻青云天梯,又是区区一名罪匪,安来名目还不能轻易除去么?
为他与阿肴这一层纠葛在,才使得她犹豫不决。
庄冲道,“除了带她离开,吾何来别的选择?”
听得此言,萧应问倒不觉意外,只不过替李昭昭感慨,才又劝说,“为救你性命,三娘险落入宋长山手中,她身侧既无一可信之人,你作为她的阿兄,难道不该留在长安,护她平安?”
他意有所指,“你的确能够选择,并且,已经选择过了。”
“我——”风骤起,天阴雨滂,那薄雪拂乱如刃击,片片愁绝,庄冲慢慢攥紧了拳,低声道,“吾曾于天地日月立下重誓,永不负她。”
一母同胞,性子为何迥然相反,萧应问实不认为哪日李昭昭口中也能说出这样一句情深义重的话来,单只一想象来,可谓是寒毛倒竖,不知自个将死作何种惨状。
可若非她贪利,他又如何使其安心留在长安城?是怜她所有仍不够,才甘为薄情俯首降虏罢了。
萧应问自袖中取了一物递予庄冲,凉声道,“孰轻孰重,你自个掂量,总之,吾不能让世上再有第二个裴家二十一娘。”
论一项洞察人心,某人不知到何种境地,庄冲接来那锦袋拆解,其中身籍、过所等一应俱全,若不想纪清肴身死,只能让她远遁岭南荒野——他拿起袋底的两只白瓷小瓶。
一为赤焰水解药,余下一服则为忘生散。
*
一夜过后,落英巷子又冷三分,巷尾李宅不知为何搬个底朝天,飞翎撤走了,就连往前服侍的崔妈妈与片玉也一并消失得无影无踪。
至第二日雪停,李辞盈才得来传信。飞鹘一只扑扇翅膀稳稳落在西窗,爪上轻锦原是一片空白,待近烛焰,萧应问亲笔才一字一行显露入眼中。
此人办事惯是如此,先写来近日玉牒留名,以及蛮儿、面儿两个划入萧氏子族一事,就连姑母的身份,也落在昭应县,挂在她乡君远亲之下。
噙笑半刻,于是见到他处理纪清肴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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