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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判从午后一直持续到夕阳西下。桌上的粗茶换了一壶又一壶。最终,一份凝聚了双方(主要是沈微)无数心力、字斟句酌的正式合作文书,在油灯下被誊抄完毕,一式三份。
核心条款如下:
独家供应:沈微工坊为清河县衙独家供应平板琉璃,优先满足衙署修缮需求(规格:长一尺二寸,宽八寸,厚薄均匀,误差限值明确,透光率以双方封存样品及“光影轮廓清晰”双重标准验收)。
价格与支付:价格比照清河府城同类平板琉璃市价(有明确参考店铺名录),每季度议价一次,随行就市。县衙按月结算货款,不得拖欠。
县衙义务:
庇护:确保沈微工坊原料采购(特别注明石英砂、特定草木等)及琉璃销售渠道畅通,对经县衙查实的非法滋扰行为(强买强卖、断商路、毁物伤人等)进行有效干预和惩处。
协调:为工坊必要之土地、林木(烧炭)使用提供便利(非无偿,按市价支付)。
沈微权利与义务:
技术保密与工匠自主:工坊拥有琉璃制造工艺完全自主权,官府不得索要、窥探、干涉工艺细节。工匠招募、管理全权由沈微负责。此条款用词极其严厉,并单独列项强调。
保质保量:按期、按质、按量供货。若因沈微原因导致供应中断或品质严重不符,需按契赔偿。
合作期限:五年。期满优先续约。
当三份文书被郑重地摊开在桌面上,钱师爷代表县衙,沈微代表自己,分别在三份文书末尾签下名字,并按上鲜红的手印时,油灯的火苗似乎都跳动得更加明亮了。
朱砂印泥在粗糙的桑皮纸上洇开,如同凝固的血滴,也如同烙下的契约之印。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沈微心中翻腾。有历经艰难谈判终于守住核心利益的巨大欣慰,有成功将官府拉上自己战车、获得一层脆弱“护身符”的短暂轻松,更有对这份与虎谋皮的合作未来深深的忧虑。
“合作愉快,沈姑娘。”钱师爷收起属于县衙的两份文书,脸上重新堆起公式化的笑容,但眼底深处那抹未能完全得逞的遗憾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却逃不过沈微的眼睛。
“合作愉快,钱师爷,二位书办大人。”沈微微微颔,语气平静无波。
送走县衙一行人,小院里只剩下沈微和萧砚。暮色已经完全笼罩了靠山村,工坊里的灯火透过窗纸,映出忙碌的人影。
萧砚并未立刻离开,他走到院中,抬头望着渐渐亮起的星子,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
“契书已定,沈姑娘接下来有何打算?”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
沈微走到他身边,也望向星空,沉默片刻,才缓缓道:“筑高墙,广积粮。”
“哦?”萧砚似乎轻笑了一声,“墙要筑多高?粮要积多少?”
“高到豺狼虎豹望而生畏,多到……足以点燃更亮的光。”沈微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她没有看萧砚,但能感觉到他投来的、带着深意的目光。
“好一个‘点燃更亮的光’。”萧砚低语了一句,语气难以捉摸。他收回目光,转身走向院门,身影即将融入黑暗时,又停住脚步,仿佛随口一提:
“对了,县衙库房里,似乎还堆着不少前朝遗下的、烧制不佳的青砖,结实倒是结实,就是颜色斑驳,不堪大用。沈姑娘若需筑墙……或许可以‘便宜’处理给你。权当……预付的部分琉璃货款?”
沈微猛地转头,看向萧砚消失的方向,眼中充满了惊愕和更深的思索!
青砖?便宜处理?预付货款?
这绝非巧合!萧砚这是在不动声色地为她提供加固防御的材料!而且是用一种极其隐蔽、不引人注目的方式!他到底想做什么?这份看似随意的“帮助”,背后又隐藏着怎样的目的?
夜色深沉。沈微站在院中,手中紧握着那份还带着墨香和朱砂气息的契约文书。羊皮纸的触感粗糙而坚韧。她低头看着上面自己亲手签下的名字和鲜红的手印,又抬头望向萧砚消失的黑暗,再看向工坊里透出的、象征着肥皂生意的温暖灯火,以及后山方向那隐约可见的、代表玻璃梦想的炭窑轮廓……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危机四伏。赵家如同阴影中的毒蛇,官府的合作更像包裹蜜糖的枷锁,萧砚的目的深不可测。但手中这份契约,以及萧砚最后那句关于青砖的暗示,却像黑暗中的两块基石,让她脚下这片立足之地,似乎又稳固了一分。
利益,已经用最白纸黑字的方式捆绑在了一起。无论各方怀着怎样的心思,至少在契约期内,她获得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喘息和展之机。
“筑高墙……广积粮……”沈微低声重复着,眼中那簇冰冷的火焰,在夜色中无声地燃烧着,比天上的星子更加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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