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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文钱?”沈微适时地露出惊讶和愤慨的神情,“这也太低了!剥了籽,皮棉少说也得十五六文一斤呢!他们转手就赚这么多?”
“谁说不是呢!”老农像是找到了倾诉对象,怨气更盛,“可有什么法子?方圆几十里,就他们赵家粮行收这个!你不卖给他,还能卖给谁?自己纺?那老掉牙的织机,吭哧吭哧一天也织不出几尺布,还不够费灯油的!唉!”
类似的对话,在接下来的半天里不断重复。
在王家坳,一个头花白、手指关节粗大变形、一看就是常年劳作的周姓老妇人,被沈微问起棉花时,浑浊的眼睛里竟涌出了泪花:“……闺女啊,不瞒你说,老婆子我纺了一辈子线,织了一辈子布!可自打赵家布庄开了那大铺子,压着价收棉花,抬着价卖布……我们这些老婆子织的布,又窄又糙,更卖不上价了!家里那架老织机,都落满灰了……棉花?种点够给孙子做两双棉鞋就行了,谁还费那力气去摘去卖?不够生气的!”她颤巍巍地指着墙角一架落满灰尘、蛛网缠绕的破旧织机,那织机仿佛是她被时代抛弃的缩影。
沈微默默地听着,看着,记录着。每一声叹息,每一句抱怨,每一个被遗弃在田间的棉桃,都像是一块冰冷的砖石,被她收入心底,垒砌成一座名为“赵家之恶”的罪证丰碑!同时,也让她清晰地触摸到了一个巨大的、被压抑的需求和未被开的资源宝库!
中午时分,驴车停在一个名为“柳树屯”的村口老槐树下歇脚。沈微没有休息,她摊开笔记,炭笔在纸上飞快地勾勒、计算。
“东家,喝口水。”李水生递过水囊,看着沈微纸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和地名,忍不住问道,“咱真要去收这些没人要的棉花?那得多少钱啊?而且收了干嘛?咱又不会纺线织布……”他挠挠头,昨晚那神奇的织机图纸,只有李大锤和少数几人见过,他还不知晓。
沈微接过水囊灌了一口,冰凉的井水让她精神一振。她没有直接回答李水生的问题,而是指着笔记上的一串数字,眼神锐利如刀锋:
“你看,王家坳,周阿婆家,田边棉株约三十棵,按每株结桃二十个,每个桃吐棉半两算,可收皮棉约……九斤四两!若按市价十五文一斤收购,需付她……一百四十一文!”
“柳树屯村东头,李老栓家,田埂棉株约五十棵,估算可收皮棉……十五斤!需付……二百二十五文!”
“还有刚才路过的刘家集,村西头那片荒地边……”
她语飞快,一个个名字,一片片棉田,一笔笔估算的收购量和支出金额,从她口中清晰地报出,仿佛早已烂熟于心!
张石头和李水生听得目瞪口呆!东家这脑子是怎么长的?走马观花似的转了半天,竟然把这些零散分布在犄角旮旯的棉花产量都估算出来了?还精确到文钱?
“可是东家,”张石头咽了口唾沫,“就算咱把这些棉花都收了,那……那得花多少钱?而且收了堆哪儿?总不能放‘磐石’里吧?那里头还空着呢,再说也不是放棉花的地儿啊!”
沈微停下笔,抬起头。阳光透过老槐树繁茂的枝叶,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自信的弧度,那笑容里,充满了洞悉一切的掌控力和即将起进攻的凌厉!
“钱?”她轻轻吐出这个字,指尖点了点笔记上“赵记布庄:细棉布每尺三十五文”那一行,“我们很快就会有!比他们多得多!”
她的目光扫过两个一脸茫然的雇工,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指点江山般的磅礴气势,清晰地宣告她的战略布局:
“听着!”
“第一步:收棉!就在各村设点!就在田间地头收!价格——”她斩钉截铁,“皮棉,每斤二十文!现钱结算!有多少,收多少!”这个价格,比赵家粮行收购籽棉折算出的皮棉价高出近一倍!足以让所有被压榨的棉农疯狂!
“通知下去,让李大锤立刻组织人手,分头行动!带上现钱!就在各村找可靠的中间人或者族长,现场过秤,现场付钱!收来的棉花,暂时租用各村闲置的祠堂、空屋存放!通风干燥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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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步:招工!优先招募各村会纺线、懂织布的妇人!尤其是像周阿婆那样的老手!告诉她们,来我们沈家村,用新机器织布!工钱——”沈微眼中精光一闪,“日结!十五文!管一顿午饭!”
“十…十五文?!”李水生失声惊呼!这比她们自己在家吭哧一天织点粗布卖的钱多太多了!还管饭?这消息要是放出去,十里八乡的妇人还不得挤破头?
沈微没有理会他的惊讶,继续她的部署,语更快,如同在战场上排兵布阵:
“第三步:建坊!‘磐石’工坊东边那片预留的空地,立刻平整!图纸我今晚就画!要建一座全新的、比‘磐石’更大、更通风的——‘飞梭’纺织工坊!里面,要摆满我们自己的新织机!”
“第四步:打通关节!张石头,你腿脚快,立刻去镇上,找王记杂货铺的王掌柜!”沈微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算计,“告诉他,我们沈家村,很快会有大量质优价廉的宽幅细布出货!问问他,有没有兴趣做第一个分销的掌柜?价格,绝对比赵记的低三成以上!”
一条清晰无比、环环相扣的产业链蓝图,在她冰冷而激昂的宣告中,如同利剑出鞘,锋芒毕露!从源头原料(棉花收购)——初级加工(纺线,可外包或自建小型纺纱区)——核心制造(“飞梭”织布工坊)——终端销售(联合中小商户),每一个环节都直指赵家布庄赖以生存的根基!尤其是那高出近一倍的棉花收购价和低三成的布匹售价,如同两把淬毒的匕,狠狠扎向赵家商业帝国最脆弱的命门!
这是赤裸裸的宣战!是建立在技术碾压(新式织机)和精准洞察(原料资源与市场痛点)之上的、主动起的、致命性的商业进攻!
张石头和李水生彻底听傻了!他们看着眼前这个站在驴车旁、迎着阳光、眼神凌厉如刀锋的年轻女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随即又被一种巨大的、前所未有的激动和热血所取代!东家……这是要掀了赵家布庄的天啊!
沈微说完,长长吐出一口气。胸腔里激荡的杀伐之气稍稍平复,但眼中的火焰却燃烧得更加炽烈。她眺望着远处田野间那些在风中摇曳的、无人问津的洁白棉絮,仿佛看到了它们即将在“飞梭”的牵引下,化作滚滚的银钱洪流,化作勒紧赵家残余势力脖颈的——致命绞索!
“回村!”沈微猛地一挥手,声音斩钉截铁,“大锤叔那边,该动起来了!我们的‘飞梭’,该上弦了!”她率先跳上驴车,身姿挺拔如标枪,指向沈家村的方向,指向那片即将被纺织机轰鸣声唤醒的土地。车轮再次滚动,碾过尘土,载着一个崭新的、充满进攻野心的商业帝国蓝图,隆隆驶向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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