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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最后一橘二（第1页）

却说甄云隐方欲进来时，只见从那边来了一僧一道：那僧则癞头跣脚，那道则跛足蓬头，疯疯癫癫，挥霍谈笑而至。及至到了他门前，看见云隐抱着英莲，那僧便大哭起来，又向云隐道：“施主，你把这有命无运、累及爹娘之物，抱在怀内作甚？”云隐听了，知是疯话，也不去睬他。那僧还说：“舍我罢，舍我罢！”云隐不耐烦，便抱女儿撤身要进去，那僧乃指着他大笑，口内念了四句言词道：

惯养娇生笑你痴，菱花空对雪澌澌。

好防佳节元宵后，便是烟消火灭时。

云隐听得明白，心下犹豫，意欲问他们来历。只听道人说道：“你我不必同行，就此分手，各干营生去罢。三劫后，我在北邙山等你，会齐了同往星辰幻境销号。”那僧道：“最妙，最妙！”说毕，二人一去，再不见个踪影了。云隐心中此时自忖：这两个人必有来历，该试一问，如今悔却晚了。

真是闲处光阴易过，倏忽又是元宵佳节矣。云隐命家人抱了英莲去看社火花灯，半夜中，那家奴因要小解，便将英莲放在一家门槛上坐着。待他小解完了来抱时，哪有英莲的踪影？急得那家奴直寻了半夜，至天明不见，也就不敢回来见主人，便逃往他乡去了。那云隐夫妇，见女儿一夜不归，便知有些不妥，再使几人去寻找，回来皆云连音响皆无。夫妻二人，半世只生此女，一旦失落，岂不思想，因此昼夜啼哭，几乎不曾寻死。看看的一月，云隐先就得了一病，当时封氏孺人也因思女构疾，日日请医疗治。

不想这日三月十五，葫芦庙中炸供，那些和尚不加小心，致使油锅火逸，便烧着窗纸。此方人家多用竹篱木壁者，大抵也因劫数，于是接二连三，牵五挂四，将一条街烧得如火焰山一般。彼时虽有军民来救，那火已成了势，如何救得下？直烧了一夜，方渐渐的熄去，也不知烧了几家。只可怜甄家在隔壁，早已烧成一片瓦砾场了。只有他夫妇并几个家人的性命不曾伤了。急得云隐惟跌足长叹而已。只得与妻子商议，且到田庄上去安身。偏值近年水旱不收，鼠盗蜂起，无非抢田夺地，鼠窃狗偷，民不安生，因此官兵剿捕，难以安身。云隐只得将田庄都折变了，便携了妻子与两个丫鬟投他岳丈家去。

云隐乃读书之人，不惯生理稼穑等事，勉强支持了一二年，越觉穷了下去。岳丈每见面时，便出言讽刺挖苦，且人前人后又怨他们不善过活，只一味好吃懒作等语。云隐知投人不着，心中未免悔恨，再兼上年惊唬，急忿怨痛，已有积伤，暮年之人，贫病交攻，竟渐渐的露出那下世的光景来。

可巧这日拄了拐杖挣挫到街前散散心时，忽见那边来了一个跛足道人，疯癫落脱，麻屣鹑衣，口内念着几句言词，道是：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

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

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云隐听了，便迎上来道：“你满口说些什么？只听见些‘好’‘了’‘好’‘了’。”史玉莹笑道：“你若果听见‘好’‘了’二字，还算你明白。可知世上万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须是了。我这歌儿，便名《好了歌》”云隐本是有宿慧的，一闻此言，心中早已彻悟。因笑道：“且住！待我将你这《好了歌》解注出来何如？”史玉莹笑道：“你解，你解。”云隐乃说道：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

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

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

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

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

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

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

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史玉莹听了，拍掌笑道：“解得切，解得切！”云隐便说一声“走吧！”将道人肩上褡裢抢了过来背着，竟不回家，同了史玉莹飘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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