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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阑珊,书房的窗户上映出一个鬼魅的身影。
一条长长的绸带自房梁上垂下,云攸的头挂在绸缎上,宛如提线木偶一般,一动不动。
“砰”一声瓷碗坠地的响动,刺破死寂的夜空。阿木惊恐地站在门外,手中的热粥洒了一地。他脸色阴沉下来,书房门被猛地推开了。
安烁闻声赶来,书房的门半掩着,阿木的身体正好挡住门缝,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阿木往旁边微微挪动身体,将安烁让到门前。看到屋里的景象,两人皆是怔怔地目视前方,似是被定住一般,半晌也未动弹一下。
云攸高高束起的髻,被梁上垂下的绸带死死绑住。她挺直瘦小的身体端坐着,好像入定一般,眼神缥缈地盯着手中的《神农本草经》。
头悬梁,安烁只在古籍上见过,活生生的人悬在他面前,真真是有些渗人。
地上散落的书,应该是她在瞌睡时低头,被绸带拉扯髻而痛醒,迷糊中将桌案上高高垒起的书推倒在地。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云攸,恐怕已经几近魔怔……
安烁扫了满地狼藉的地面一眼,朝阿木挥手:“再去盛一碗粥来!”
安烁默不作声地走到云攸身边,轻轻解下她髻上的绸带。
云攸披上一件灰色斗篷,整张脸都隐在风帽中,下意识把自己包裹起来,屏蔽外界的干扰。
呆愣了好一会儿,她才猛地掀开风帽,露出张憔悴不堪的面容,一双血红的眼睛漠然地在安烁身上扫过来扫过去。
安烁心上不由一颤,她这是要豁出性命呀,为了考上医官挣得俸禄,为了麟王府的生计,为了养活他这个有手有脚的大男人……
愧疚之情油然而生,安烁慢悠悠地绕着云攸转了一圈,最后才回到她的对面,突然夺过她手中的书,打趣道:“你若是累死,我们三个与你结拜的男人,岂不是要共赴黄泉!”
须臾,云攸如梦初醒,她倒不急着说话,而是抬头望窗外的如钩残月,微微一笑道:“三弟莫忧虑,我师父说我是骡子转世,不会被累死,只会被吵死。弟弟乖,别来打扰姐姐……”
安烁忍不住“扑哧”笑出声,云攸难得见他笑得如此奔放,瞬间来了精神。她隐约猜到,安烁应该是喜欢被姐姐撩拨,为了再博他一笑,她豁出去了。
她站起身,腾身一跃坐上桌案,以臀部为支撑扭转到安烁跟前,由于用力过猛,身体骤然向前倾倒,重重撞进安烁怀中。
她猛地坐直身子,手一伸,与安烁之间隔开安全的距离。撩拨不成反出丑,她尴尬地笑笑,说:“姐姐我毕竟年纪大了,不如弟弟身姿矫健。姐姐乏了,就在此处歇息,你且回去吧!”
云攸斜着身子,头向后仰,像只柔软的泥鳅,一骨碌滑下桌案。安烁两只手撑住桌沿,云攸被挡在他的两臂之间,无处可逃。
看来不使用强硬手段,云攸是不会乖乖回去休息的。必须想个主意,让她心无旁骛放松下来。
安烁想着想着,身体不禁向她靠近,手慢慢地摩挲着她的肩,一直往下滑,停在她的腰间,顿时力一拉,把她拽到眼前,凑在她的耳边低语起来:“姐姐怎知我身姿矫健?不如试试……”
云攸瞪着双阴隼的眼睛,狠狠地推开安烁,脸色由通红转为煞白。她认输了,准确地说是认怂了,只得怏怏地逃回西厢房。
晨光微曦,院子里凉意拂人。云攸双手抱于前胸,瑟缩着身子钻进温暖的屋子里。浴桶里热气蒸腾,云攸沐浴后,闻着安眠香舒舒服服睡去了。
朦胧的烛光,从半开着的窗扇间静静泻出。安烁站在窗前,衣带当风而立,虽衣着素雅,却有一股睥睨天下之气。
阿木端着热粥,蹑手蹑脚地推门进屋,见云攸已经离开,长吁一口气,向安烁竖起大拇指,道:“王爷真是足智多谋,我劝云姐姐数十次,她都无动于衷,王爷是如何劝说她歇息的?”
阿木坐下慵懒地喝起了粥,似是在等待说书先生开讲,堆起满脸的期待和崇拜。安烁沉思了片刻,不知该从何说起,索性闭口不谈。他调转话头,问道:“本王让你去查的事,可有结果?”
阿木兀自端起碗,狼吞虎咽后打了个饱嗝,口中嘟囔道:“这三日,我亦是乏累得很,吃不饱睡不好,王爷不曾问候一句。王爷对云姐姐可真上心,西厢房的浴汤、香料准备齐全,饭食也随时候着,热了一遍又一遍……”
“若你去考医官,本王亦会如此待你!”安烁走到阿木身后,轻拍他的肩膀,神态尤其温和真挚。
阿木并非是嫉妒王爷偏心云攸,只是担心温文尔雅而又周到细心的王爷,将云攸的心给勾走了。
阿木心中忐忑,毕竟周卿颜是个假夫君,王爷才是如假包换的真夫君。倘若我是云攸,我也喜欢王爷这种沉稳淡然、谦恭体贴又赏心悦目的男子,周卿颜脾气又硬又臭,动不动就不辞而别,真是……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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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我多方打听了参加医考的世家子弟,济世堂的大公子杨延霖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太医署已暗中内定此人。昨夜我潜入杨府书房,探查到杨公子只备了五本医书,定是太医署中有人透露的参考书籍。”阿木一边说,一边在地上寻找那五本医书。
“找到了,”阿木把五本医书放在桌案上,把其他的书一股脑推到地上,恨恨地说:“明明只需要五本备考书籍,却给没有世家背景的考生一百多本的书单,这不明摆着让人知难而退,可耻、可恨、可悲……”
安烁眼中毫无波澜,他遣阿木去查探时,已经料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好在阿木这一趟没有白忙乎,备考书单缩减到五本,云攸便不用再“头悬梁”。
之后的备考,在安烁的陪读下,变得异常轻松。每日睡饱后,围着王府跑上三圈,精力充沛时,学习起来事半功倍。
安烁将书中的重点集中记录下来,与云攸以问答的形式反复温习。一个月过去,云攸已经能对书中内容倒背如流。
云攸不知如何感谢安烁,便想着邀他一起看昙花盛开,他欣然答应,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一个清冷的夜晚,云攸抱了褥子铺在门前廊下,再用被子将自己包裹严实,裹得像只大粽子,全身惟有头部能动。
安烁身边的石凳上摆着一盘清香的烤芋头、一碟红枣酥、一壶绿茶……两人席地而坐,眼前正是一盆含苞待放的昙花。
云攸两眼大睁,滴溜溜转动着黑亮双瞳,看看昙花,又看看安烁手上的芋头。天太凉,她裹在被褥里的手,试探一下又缩回去。
安烁只得把芋头递到她嘴边,她低头嘬一小口,一口下咽后似是更饿了,便不再佯装淑女,龇着牙大口大口地咬下,三两口便啃完一个芋头。
安烁忍不住侧,让蔓生的笑意融进这无边夜色里。
月光清明,把从两人身上扫落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在这清凉的暗夜,借着那一弯上弦月,等待着昙花盛开,那一刻转瞬即逝的绚烂。
须臾,在昙花骤然绽放的瞬间,低垂的绛紫色花筒缓缓抬起,包裹着花朵的外衣徐徐打开,洁白如雪的花瓣一片片地伸展出来,在月色的映衬下显出绝世的娇丽。隐于暗夜的娇羞昙花,从株干到花蕊的每一处都在微微颤动,阵阵幽香随之四溢流淌,顿时掩盖了院中所有的花木芬芳。
两人情不自禁地看呆了,入定了,失魂了,痴狂了……两人不约而同前倾身体,靠近昙花,也靠近了彼此。
时光逝去,仿佛就在一念之间,怒放的花瓣已现焦黄,两人还未回过神来,洁白如雪的花瓣已经开始翩翩凋零,如其盛开时一般,迅而决绝。
倏忽而去,走得不留一丝眷念,急若流星般的逃离,就像周卿颜的不辞而别。云攸凝视着随风吹散的花瓣,黯然神伤,不知不觉,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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