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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老爷的脸上挂著和善的笑容,但他说的话,可一点都不和善。他话裡话外的意思,无非在说她托大。
果然,在他说完之后,信王世子的注意力,顺理成章地转移到她的身上:“就是你断言添香坊的佛香有异,还一口气辨出瞭佛香的香方?怎麽,是香方有问题?”
信王世子拿起桌上一张纸,扫一眼,随口道:“锯木粉、糯米浆、炭粉。的确不是什麽好香材。”
史老爷没有急著解释,似笑非笑地看著薑月窈。
“世子千金贵体,这张香方所用的香材自然不好。”薑月窈坦诚地道:“但是,对于像怀慈庵一样拮据的寺庙庵堂而言,这张香方所制成的佛香物美价廉,其实是最好的选择。”
她不是从前娇养闺中的薑傢大小姐,她如今最瞭解的,便是这些廉价的香材。
“广木香和藿香都是制作佛香的好香材,添香坊肯用这两种香材裹于外层,是让利之举。”她认真地道:“这张香方没有问题。”
她此话一出,水榭陷入片刻的安静。
谁都没想到,这明显就跟添香坊对立的女郎,竟会替添香坊说话。
史老爷的脸色这才发生变化。他收敛轻视的神情,第一次正经打量起眼前的少女。
“香方没有问题?那问题出在哪儿?”信王世子错愕地看著她,饶有兴致地问道。
“这香燃烧的时间太短,民女隻闻出它香气不对,但是没能分辨出它哪裡有问题。”薑月窈双手捧上隻剩香骨的佛香。
管事接过她手中的佛香,递给信王世子。信王世子自认是好香之人,但这支佛香香气已经殆尽,隻有些缕燃烧后的烟火气,他闻不出香气。
信王世子让管事将佛香递给对面的制香使:“罗制香使以为如何?”
罗制香使缓缓合上金猊香炉,接过佛香,略闻一二:“香气已尽,若要辨香,得重燃一根。”
“按女郎方才的意思,如果让你从头闻香,你就能分辨出它哪裡有问题?”史老爷见状,忽而问道。
他不再以称呼小辈的“小娘子”这样轻飘的称呼唤她,而更郑重地选择“女郎”这个称呼。
史老爷对她的态度变化显而易见,但薑月窈不敢放松,她谨慎地道:“民女不敢托大。可勉力为之。”
“既如此,史某人来随意挑一柱佛香,让女郎辨香。”史老爷示意自己的小厮去拿湛法师太手中的佛香。
湛法师太没动,她紧握著佛香,念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坐在信王世子右手边的人,忽而轻笑道:“按师太方才所言,恐怕并非所有佛香都有问题。好恶混杂,是偷奸耍滑之人常用的法子。若是史老爷恰好没挑到有问题的佛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女郎就算从头闻到尾,也找不出问题。”
“世子,不如让在场诸位都挑一柱佛香。”他提议道。
薑月窈微怔。这还是座上唯一一个开口替她说话的人。
她仍看不见他的容貌,隻能听见他声音清冽,不疾不徐,如沐春风。
“施主所言甚是。”湛法师太立刻将佛香拱手献上,她方才不肯松手,就是因为担心这一点。
“贫尼隻知供奉新佛香后问题频发,却无从知道是不是每一根新佛香都有问题。女施主怀佛心,若受此牵累,是贫尼的罪业。”湛法师太双手合十。
“师太言重瞭。无论有没有发现问题,我都不会怪罪。”信王世子温和地道:“就依五哥所言。”
他说完,率先抽出一根佛香,放在侍从捧著的木盘中。
管事同时命人在角落裡设置香几,请薑月窈辨香。
等桌上四人都挑好佛香,侍从便将托盘放到香几上,丝毫没有让薑月窈、十一和湛法师太挑佛香的意思。
而罗制香使压根不把这件事放在眼裡,他甚至都没让人先撤走香具,依然专注于他自己的香事。
薑月窈知道自己人微言轻,她什麽也没说,无声地落座,按顺序燃香。
零星的火焰点燃佛香,先流泻出一缕火舌舔舐的焦香。
她闭上眼睛,细品香气。
在座的四人,都懂香事。隻需闻上一闻,他们就都知道,信王世子挑的佛香没什麽问题。除瞭因用料而导致香气粗糙,毫无异样。
史老爷看瞭眼略有几分失望的信王世子,笑瞭笑,身子懒散地往后靠,低声吩咐侍女换香茶、添糕点。
“这柱佛香没有问题。”待佛香燃至底,薑月窈才睁开眼,道。
“后面还有三炷香。世子,要不还是让画舫起歌舞,也免得您干等著?”史老爷笑问道。
信王世子沉吟片刻,点瞭点头。
莺歌曼舞吸引座上诸人的主意,十一耳听六路,目光却隻注视著薑月窈。
见她两次都因为手抖,未能成功地用旧香引燃新香,他不动声色地走到她身边,盘腿席地而坐,伸手拿过她的香,点燃。
薑月窈怔愣地看著他。
“喏。”他将点燃的香交还给她,顺势起身,站在她的身后。
他的影子笼罩著她,薑月窈紧绷的心情一点点舒缓。
不管她身处何方,十一的站位,总是确保她在他的一臂之内。
她当然会紧张。她不过一介孤女,与座上诸人相比,地位悬殊。她隻是他们眼中的一株蒲草,恰因一阵春风吹到他们眼裡,一旦没趣,他们便有意将她丢开。
但那又如何呢?
她辨香,本就不是为瞭让他们得趣。
薑月窈在心底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香,平稳地插回面前的香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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