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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知会内务府的人,把先帝院子里的那些移到百鸟园。”林言现在代行皇权,吩咐这样的小事太亲切。因此那小太监也开始笑,也打趣起宫里的新鲜事,说太上皇那棵吉祥树也要移到帝室陵园。
林言听小太监说着,温和应着,始终走在宫道朝阳的半边。
树死去,鸟移开,蹭着的猫儿柔软,如今也追着花瓣离开。踏出皇宫的一刹那,林言回头,他走来的甬道半明半暗,只是在他踏出的那一刻,身后的光袒露大半。
是否还暖和一些?
不远处的马车里掀开一角车帘,一个再熟悉不过的面庞叫林言心里一软。他的鼻尖忽然开始发酸,上了马车,不在乎紫鹃也在,只把脸埋进黛玉手里面。
“等回家以后,你还要记得还凝儿一个描画的灯笼。”凡间事务晦暗,黛玉的声音仿佛把那些不知去向的梨花瓣吹来。
“那可怎么好?姐姐,你知道的,我不擅长丹青描画——你帮我——”
“少来,你自个用的,愿赌服输,不兴找捉刀代笔的。”
“一笔也不行?”
“一笔都不行。”
“好吧。”林言身子后仰,做出真诚的苦恼来:“那可怎么办?到时候大家都知道,代行皇权的沈大人,画的画简直不堪入目。”
“那就是世间绝版,还风光些。”
一段话说来,三个人都笑。车外云霞似火,往南还有半泼白。这一辆车轻轻摇晃,宛如回到母亲的臂弯,最后的天光把时间的影子拖长,落在马车上,却仿佛是一条纱绢。
“我们以后回扬州去。”
“嗯,我们以后回扬州去。”
天边夜色上来,重色淡去,晕染开。云星扑彩,渐渐的,做了故乡,做了当年。
也作了尘埃落定的江山。
世间热闹,也如轮回一般。
“——正是诸人无望之时,忽见城下劫杀出一队人马,玄甲赤马,为首一白袍将领勇猛无匹,冲入敌营,只个回合,便杀灭一片蛮兵。”说书先生讲到此,捋捋胡须,惋惜叹道:“奈何城中无有支撑,那蛮子又有后援至,那一队人马纵然英勇,却也陷入其中泥泞……”
“那之后呢?之后怎样了?”白袍将军的境遇勾得听客胆战,见说书先生停了,纷纷追问。
“那白袍将军苦苦支撑,几骑孤兵,竟撑到援军来救。只是苦战多时,体力不支,有人于城上见那将军中箭——”
“正是此时,只听那将军仰天长喝,继而便冲入敌军,至战末也不见其身,不知生死。”
“诸人听他所说:“我秦家未反,南地将士,但为国死,但为国死!”,如此连呼三声,方知竟是秦家之后——”
“秦家之后?那个秦家?”
“正是。”
“我倒是知道,那大人还替秦小将军请封,好像陛下允了。”说这话的锦袍公子思索一下,又补充道:“似乎是将他家这一支特特赦免,还追封为勇毅将军。”
茶馆雅间,黛玉微微一叹。秦向涛父兄皆已战死,京城只留下他的母亲与一个妹妹居住在昔日秦府:“他那般人,封将封侯,恐怕皆非其意。”
“济舟为人爽直,赤胆侠心,我替他报丧,也算全了我们多年情谊。”
黛玉闻言,心中更是难过。她知晓林言所说之意:秦向涛死了,他的故友林大人亲自为他报丧,追封已下,往后世间就再也没有秦向涛此人了。
绝了后日清算,却也再无重见天日的可能。
哪怕他逃出生天,这世上也再没有秦向涛了。
春风叩击窗台,二人似有所感。朝远方望去,春景摇曳,天幕之下人烟如山川。
山川息谷,僻静的城郊道路上,陈谦时站在车马前。
“我听人说,林夫人在打点家中物什,似是要回扬州去。”
“你不想见见慎之吗?”
“不见了。”带着斗笠的男人手指不受控制似的蜷曲着,他低头望一眼,忽然轻笑:“他们好不容易得到清闲,我有什么颜面再去见。”
“我只是……有些后悔罢了……”
陈谦时听他这样说,皱起眉头,却终究没有反驳。
那人也没有再说话,只是虚空做一个拔剑的动作。
——毕竟他已经死了。
死了,他依旧是好友记忆里那个果敢英勇的少将军,他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在他们心里定格。夫妻夜话,与子女闲谈,他们会说到他,说到他当年是多么侠气无双的一个人物……
说起当年的故事。
说起一切还没有开始的当年。
他朝原处看远,黛玉和林言却把远望的视线收回来。
“走吧。”林言搁下茶盏,朝黛玉眨眨眼:“好不容易得假,回家看看,等春天过去,还得给皇上编书作传。”
“这可是个苦差事——”
“倒是不用跟之前似的,替人代笔作诗篇。”
“醋性。”黛玉脸一红,轻轻在林言肩上垂一下。
花香还盛,再踏上船,只是这一次,再不复当年寒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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