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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瑞似什么都没看见,猛地抓住封旭往墙侧一代,摆了摆手,对着身后人说:“你们走吧!”
青石的墙壁上沾了雪,贴在身上让封旭不禁一个冷颤。转角处走出十余个人,或者更多。黑色的斗蓬遮蔽了全身,封旭什么都看不到。
本来无法确认的身份,但是随着狂风翻飞起斗篷的一角,封旭就看见了他们或碧蓝或艳紫的袍角——这样鲜艳的颜色,陈国只有皇室的男子才能穿戴,可在穆燕则是司空见惯的。
封旭忍不住一抖,陈瑞抓住他手臂的手,就不由紧了紧。盯住他的眼,则更加阴冷。封旭忍不住的惶然瑟缩,好像一只虫蚁,被钉死在墙面面,不敢对视陈瑞投落的眼。听着那些人的脚步声消失在雪夜里,垂下的一双碧蓝仿佛盈着水波的眼中,不自觉的就浸出了一种茫然。
不由得想起,几个月前站在这个城楼上的陈瑞,挺直背脊,高举手中的剑,长长的火红的剑穗在阵前醒目地狂舞着。
“为了你们后面的妻儿,父母,陈国!我们今天的每一滴血,都是为了他们而流!我们不能让穆燕人前进一步,也绝不会后退一步!”
最后一句猛地高扬,仿佛能穿透站在最后一排士兵的双耳,带着至强的蛊惑将某种情绪升到了最高,那是陈瑞在大战开始前的序曲。
万军开始欢呼!
每个人皆是双目赤红,带着不惜一死的坚定杀气。
回过神时,陈瑞已经放开封旭,转身离去。
封旭张了张口,吐出的却只有稀白的雾气,散在风雪里。
之后的很多天,封旭和陈瑞皆一如往常,迎战、处理战时依旧繁杂的公务。没有人去提起那个雪夜,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那一夜也是如常,偌大的厅内,烛火如昼。战时总是物物吃紧,连灯油都只能淘来劣等的。此时灯油的气味混合着黑烟,不多时素纱的灯罩就呈现出一片不祥的浑浊颜色。
封旭站在陈瑞身后出神时,底下的人呈报道:“将军,孔大人说有京城密件,要亲自呈给将军。”
陈瑞正漫不经心地把玩袖口的纹绣花边,闻言挑了下眉,眼在烛光下冰冷讥诮:“那就叫孔俊先来。”
来人跪着身子开始颤抖,连话都吞吞吐吐:“他……孔大人说,前方战况吃紧,不好来打扰将军。”
陈瑞轻轻一哂:“贪生怕死的鼠辈。”
忽然把目光一侧,端详了一下隐在灯影的封旭,方道:“那么,你去趟地隘关,看看有什么东西。”
空荡寂静的大厅,将他的声音带出一种莫名寒气,好像外面沙漠夜晚的天气,压得封旭缓缓垂下眼,应道:“是。”
抵达地隘关时,却得知孔俊先已有急事先走了,转托了李佐呈上一个火漆密封的信函。
不是说必须亲呈给陈瑞吗?
这么纳闷着,封旭便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恰巧李佐要往肯斯城押运粮草,就还是带着信函,随着匆匆上路。
出城四十里后,是大漠里最常见到风化的岩石,被风沙打磨得千疮百孔,好似暮年老妇的面容。而谁也没有想到,在这条已经走熟的路上,会被骤然被伏击。
最先触到埋伏的是先行的是马。长绳的一头系在弩箭扳扣上,另一头牵到远方,绳子几乎是埋在枯草砂石中了。先行的马蹄触到长绳上,牵动扳机,弩顿时如暴雨,射了过来。
紧随出现的人分为两组,一组单膝而跪射击,第二组站在他们身后,托平弩身而射。
前后两股蓄劲力发的峥嵘箭流中,李佐慌忙扯着封旭躲在粮车下,看着不停落下来的乌漆弩箭,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是穆燕人?!他们什么时候越过了肯斯城?!”
封旭这才看见从沙地里蓦然冒出来人马,俱都穿着穆燕艳丽长袍。这时李佐又开口道:“先生,只能靠你了?”
如果不是身边的人与马,仿佛变成了刺猬似的一个一个倒下,那些迸溅而出的血喷洒了一地,渐渐形成了一个极大的血的湖泊的话,面虽这样的问话,他一定会失笑出声。
“参将大人说笑了,在下从未涉及过战场,这里您才是指挥,即便是我也要听命于您!”然而此时此刻,封旭只能咬着牙,尖利地用战抖的咽喉喊道:“我还要仰仗着参将大人保住性命呢!”
可一边的李佐仿佛踩到了什么,被一头绊倒,已经没了声息。
封旭这才发现,一只弩箭已在不知何时射进了他的后心。
依旧有人在问:“先生,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他也不知道怎么办!他们被困在荒无人烟的大漠上无可回避,他们被困兽一般的被射杀,封旭都几乎无能为力,他唯一能做的只是将剩余的人把尸体围成一个圆圈,将尸体作为干柴点起火,而又在内层挖出防火沟。
仿佛是天意,那一天大漠里的风亦格外大,熊熊的浓烟,渐次向苍蓝的天空蔓伸,像是神灵的画笔涂染出一层乌黑。
穆燕人的弩箭仿佛使之不尽用之不竭,凌厉的箭雨隔着瘴烟射过来,粮车马匹都几乎成了刺猬。
顶不住了。
封旭听见有个声音轻微的震撼在耳内,也许就会死在这里。
人的尸体燃烧起来散发一种强烈的气味,好似烧烤出的焦黄酥嫩的牛肉,然而却只能让他感到一股压抑不止的呕吐,不住从手指尖上不停地震荡过来,他几乎已能想象到自己也会变成一个尸体,放进火里从头到脚的煎考。
火圈外仿佛识破了以浓烟求救的招式,已有穆燕人持刀冲了进来。封旭的眼被烟模糊了,身边的人似乎都在砍,砍,砍,潮水般的攻击连敌友都分不清了,封旭持刀挥砍的手已麻木。
弓弦铮铮之声如疾雨破空,阵形越来越薄,而那箭矢的雨幕犹不肯停息。
天色越来越暗,尸骨粮草都几乎燃尽了,所有人都绝望的时候,耳边听到一声惊呼:“救兵来了!”
很多年后,封旭都觉得那时看见了天神。
陈瑞策马跨过由尸体堆积起的焰火。青衣金甲,势挟风云,只是一瞬间,弩箭在陈瑞身侧,带起无数的光与色流转,飞旋掠过,疾如雨落。
陈瑞仿佛不觉,直直朝封旭跑来,抓住他按在马上。
想必穆燕人也疯了,似乎所有的弩箭都朝着陈瑞和他射了过来,护卫在陈瑞身侧为数不多的侍从,以肉身抵挡,一个个倒了下去,马嘶人鸣。
封旭混混沌沌的趴在马上,耳边箭声鸣叫,好似幼猫的哀鸣。无穷无尽的响叫着,无穷无尽的令人胆寒。
他突地想起,传闻穆燕的弩箭,是用生长在岩石上岩桑树做成的。百年的岩桑树本身会发出一种响声,由根至上,好似习武之人的气吐丹田,有经验的制弩手在听到发出的响声时,一定要赶快找到那颗树,并将树的顶部砍去,将响声封在中部。据说这样制成的弩箭,锋锐异常,射出时会放出鸣叫,且箭无虚发。
马跑的极快,而他们所有能凭依的,惟有这匹马,马上的陈瑞刀如弯月,层层翻开血与火的波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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