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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被抽出来,严越明保持着那个埋首的姿势没动,听到床上窸窣声,重一声,是宋知雨扣上了皮带扣,轻一声,是揉皱的衬衫划过他发红的皮肤。
等严越明抬起头,宋知雨已经风一样地套完衣服,两肩瘦削,有些艰难地撑起衬衫的轮廓,正把那块腕表往手腕上戴。
“我......”严越明我不出个所以然,结结巴巴地,肚子里那么多话,喉咙里那么多辩解,竟然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我只是想你,我控制不住自己......我一见面就想亲你,一亲你就想抱你......”
宋知雨没有理会他,把大衣穿上,向他伸出手:“把手机还我。”
严越明把手机还给他,宋知雨低眉敛目,潦草地围上了围巾,出了客厅,正要踏下台阶,紧随其后的严越明急声道:“下雨了,山路难走,私宅区出租车也进不来。我......我明天开车送你。”
话音未落,宋知雨已经绝决地一头扎进了漆黑雨幕中。
银色雨针绵绵,宋知雨用袖子掩着手机,先给赵文打了电话,赵文很着急地问他哪里去了,宋知雨说:“遇到个以前认识的人,说了两句话,忘了时间了。我快到家了,没事的。”
雨越下越大,宋知雨从头到尾都湿透了,冬天山里温度低,骨头缝里都冷得快要结冰,他的牙齿上下打颤,睫毛垂着雨珠,睁不开,只得胡乱地裹紧大衣,往前冲过去。
他想起很多事情,宋楠卧轨的老旧地铁站,是他初中上学必经之路;梅雨枝带着他搬进严宅之前,捏着他的肩膀说,要和严家的所有人搞好关系;住家女佣说,他这个野种整天睡不醒,不知道在外面干什么勾当;严越明——严越明的事情太多了,他数也数不完。
他过的哪里是人过的日子?他没堕落到去卖淫都是意外。
他不被人期待,不被人喜欢,不被人尊重。他的身体曾经像是放在光亮宽敞柜台里的商品,谁都能摸,谁都能取用。
他看见同学天真快乐的眼睛感到羞耻,承受师长温柔安慰却因为肉体接触感到恐惧,如果置身视线中央,他好像被扒得一丝不挂,被迫展示身上的成片吻痕。
严越明。严越明。严越明。
宋知雨想起二十岁那年,他跟严越明上床已经整一年了。他原先恨不得把这个名字嚼碎了咽下去,可是渐渐的,含在嘴里都羞得说不出口,软哝哝的,怕化了,就用那截红红的舌头护着。有什么办法?不喜欢严越明,他怎么熬过去?
雨幕中的月亮随着他缓缓移动,看他可怜,施舍他一点光。那光晕却变得巨大,从身后追上来,险些一口吞了他。
宋知雨跌倒在雨中,才发现眼前停着辆蓝色跑车,车灯闪烁着,严越明下了车,鞋子湿透了,把他抱进车里,宋知雨推他,他却抱紧了,哄孩子似的:“我送你回去,好了,好了。”
车里很暖和,宋知雨坐在副驾驶座上,身上罩着严越明的大衣。严越明没带伞,从另一侧湿淋淋上了车,低头发动车子,发梢滚下一串水珠。
宋知雨脸颊苍白,两只眼睛黑洞洞的,浸了水,湿亮得好像凿穿的冰泉,虚虚地望着前面的路。
下了山路,开到街上,晚七点,这一路段还是下班高峰。接送孩子上补习班的车更多,围在这个十字路口,搞得水泄不通。
严越明终于有机会,光明正大地熄了火,和宋知雨两个人待一会儿。
严越明从车载温箱中拿出一罐温热的速溶咖啡,小心翼翼地碰碰宋知雨发青的手背,“暖一暖。”
宋知雨没动。
严越明颓然地仰头,脖颈喀拉作响,又颓然地低头,落寞地说:“我那天早上一醒来,你就不见了.......我看到那本日记本了,我......我混蛋,你......你手还疼吗?”
宋知雨心想,有什么意义呢?问他经年的旧疮疤,有什么意义呢?
严越明等不来回答,烦躁地挪脚,摸自己的口袋想要找烟,但是找到了又能怎么样呢?当着宋知雨的面,他不能抽。他偷偷看宋知雨,发现他还是低着头,一副无话可说的样子。
“求你了,跟我说说话。”严越明哑声,凑近了宋知雨,他突然想起自己驱车三小时找宋知雨那一次。他总抱着种期望,不管是十九岁还是现在,他都自欺欺人地觉得宋知雨只是在和他闹别扭。如果他不喜欢自己的恋爱方式,严越明觉得自己可以改。他可以按照宋知雨的要求爱他。
“我会改的,我的坏脾气,坏习惯,我都会改的。”严越明的誓言那么轻,那么花俏,那么漂亮。
“别改了。”宋知雨望着沿着雨刮器滑落的雨珠,咚咚作响,重音被放大,人声那么渺小微弱。“不用为我改,也不用害怕。会有很多人喜欢你的。”
“她们喜欢我,关我什么事情!求你了,宋知雨,别说这样的话。”
街道红灯转绿,两人僵持着,后面的汽车开始疯狂鸣笛,催他们做出选择。
严越明没管后面的车子,只是殷切期盼地盯着宋知雨,用他永远十八九的漂亮眼睛钩他死灰复燃。
“开车吧。”宋知雨闭上眼睛。严越明狂喜着重新发动汽车,一边发动汽车,一边错乱颠倒地说:“明天,我明天就能接你上下班!快要过年了,我们去国外玩好不好!我们去看极光!外面冰天雪地,我们就在屋子里烤火,吃苹果派,喝热可可,喜不喜欢?”
宋知雨在一处大厦侧门让严越明停车,严越明问:“你住在这里吗?”
宋知雨已经把大衣扔到他怀里,下了车,又转过来,躬身看着严越明。
严越明心口一阵莫名其妙的钝痛,有种非常糟糕的预感,但是他还来不及阻止,就听到宋知雨很淡地说:“严越明,我们就到这里,好不好?”
“不好!我说不好!”
宋知雨很轻地笑了一下,眉眼温柔粲然,唇边的笑温温的,像刚刚融化的蜡烛,不至于烫到人。
“严越明,你就当可怜我,别来找我了。我能自杀一次,就能自杀第二次。”
严越明怔怔地看着宋知雨湿漉漉头发,灯下昏黄亮润,这一眼,他都舍不得看完。
严越明恍惚地说:“宋知雨,我喜欢你,我爱你,我没有骗你。”
你信我啊。
宋知雨又笑了一下,眼睛有些湿了,“谢谢了。保重。”
他把严越明荒诞不经的爱温柔返回,跟那枚在回忆中早已做旧生锈的帕托石戒指一样。
他也有血有肉,能爱能恨,跟每一个人一样,永远爱那个十八九的少年,永远为他的笑失魂落魄。
如果五年前,严越明需要学会的是长大,那宋知雨需要学会的就是活着。
可是他今年27了。
苦厄未消,尚寻迦南。
迦南,迦南地,类似于伊甸园,反正是个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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