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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梓桂宫。
太阳从云层后缓慢升出,日光均匀洒落。正是早桂飘香十里的季节,偌大的宫殿金瓦反射出粼粼的波光,底下的宫门却紧紧关闭着。
“那好,今年五个秘境和仙落的共同开放一事就商议到这里。倘无别事,那我们这就散了?大家也都好回去早日准备。”
上梓裴氏的宗主裴启环顾过一圈后,坐在最上首的桌案上缓缓开了口。在他身旁一脸烦躁不耐坐着的,是如今早已成人的少宗主裴煌。裴煌终有一日要成为上梓裴氏的宗主,所以近几年以来,凡是这样的场合,裴启都会将他带在身边调教。
这时,外面似乎刮起了一股细风,原本停立在大殿灿金飞檐上的一只乌鸦稍微转了一下头后,忽然煽动起翅膀直直上了天:“——嘎!”
大殿之内,虞辰岳稍微转头看向了裴启,开口询问道:“听闻启微尊上个月在闭关多年的洞天福地羽化仙故了,留话说就地将仙洞封存,不办葬礼。”
裴启转向他道:“确有此事。师叔祖一世清修,不愿扰人。”
虞辰岳点头道:“我记得,启微尊早些年为近百年来仙门中最有天资之人,如今至故化,似乎是一百六十岁。”
他话里的意思很明显,裴启不知道在想什么,这次没有接话。偌大的宫殿内,参与集议的仙门百家之人也各自沉寂了片刻。
在数百年前灵气尚且充沛的时候,一些凡俗之人其实亦可结灵丹,也能活三五百岁。而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仙门中曾经最有希望飞升登仙之人也不过只活了一百六十岁,这意味着随着灵气越来越稀薄,他们的寿命也越来越短了。
“诸位。如今的情势已经到了水深火热的地步——新出生而能结丹的后嗣已经越来越少,因修为不够而死于除祟的人越来越多。而所有人的寿命却越来越低,老一辈的人死得越来越早了。”
虞辰岳语气缓而沉重,说话永远含着一股要拯救苍生的调子:“再这样下去,我们仙门先覆,接着邪祟横生,整个人族都将灭矣。”
气氛在一点一点地凝滞,无形中有什么阴影缓缓从心底升了起来。一直以来,若说别的都还可以将就忍受,那如今到了与自己、与每一个人息息相关的减寿上,大家似乎就再也坐不住了。
一大半身负宗主之位的人左右转头,彼此对视,眼底深处都同时藏敛着一句不需要说出口的话——还有一个地方。
“是的,还有一个地方。”
“只有那个地方了。”
炎炎夏日,整个大殿却蔓延着丝丝缕缕的凉意与阴冷。身为这次集议的召主、身坐最上首的裴启仍旧不作声色。梅花昼也照常借口梅氏如今尚未恢复元气,不足一谈。而因燃灯老道和镇山僧几百年的素来对峙,长庚仙府和邓林虞氏之间本就不合,没有拉拢的余地。
仙门领头的五个宗门里,五家至少要有三家站了出来,此事才可保险一图。所以看来看去如今最紧要的,似乎就是裴氏的态度了。换句话说,只要裴氏投向了赞同的一方,此事就可以落定筹划了。
明明无人抬头,高坐在上首侧座的裴煌却总感觉哪个隐秘的角落里似乎总有一道若有似无的视线盯到了脸上,他有些不舒服地皱了皱眉,下意识环顾过整个大殿死角后,仰头往上看了一眼。
一道无声的影子在他抬头的前一瞬,从屋顶无形地缓缓偏开。庄清流白皙的手指在刀柄上深深按压了许久,手腕上不住滋啦旋转着烈光的渡厄也才缓缓停了下来。
一向颇有心计老谋深算的裴启似乎还有考虑,到底暂时还没有松口,心潮白澎湃了半天的多数人无不失望地散场离开。另外一小部分同样谨慎的小宗门都随着裴家的风向,也暂作不表态。
集议彻底结束,防止有人靠近窥听的禁制结界打开,百家之人从大殿内三三两两地出门离开,最后是送走了所有来客的主人。
裴煌扶着金光流璨的宝剑一出门,立刻有个小厮模样的人尽量不惹人注意地小跑了上来,快速凑近他身边低头小声道:“公子,那只彤鹤刚刚死了。”
裴煌颇有戾气的浓眉一锁:“怎么就死了?晦气。”
小厮不敢大声地垂头道:“彤鹤都有灵,那鸟天性凌然高傲,本来就绝不会驯于人类。这几日饱受折磨又无法逃脱,不愿再受折辱便死了。”
他话音刚落,一道威严的声音便从身后插了进来:“什么彤鹤?”
裴煌的小厮吓了一大跳,头瞬间垂得更低了,不敢回话。裴启从大殿出来,目光转到裴煌脸上,几步走近叱声问:“你怎么会找到这种灵鸟?”
裴煌神色虽然燥然不耐,但还是不以为意地随便答道:“这鸟是后氏追捕过多年的,几次三番地从他们手上逃脱过,还反伤了不少人。前段日子后氏快被灭了的时候,后焰求我帮忙,为了讨好,便将这只鸟的行踪送给了我。”
裴启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压声厉叱道:“无功不受禄,大川后氏莫名其妙透露出来的东西你也敢去动!你知不知道这里面可能会设着什么样的圈套!而且那只鸟你捕了就捕了,怎么还把它玩儿死了?!”
裴煌莫名其妙又不可思议地转头道:“一只鸟而已,死了就死了,又有什么圈套?”
裴启显然是出于多年行事的敏锐和谨慎,而这些深水里的弯弯绕绕,显然一时半会儿也根本讲不通。所以一时间简直气得胃疼,怒火上涌地大骂道:“你给我滚回去!在去秘境之前都闭门思过不准出来!”
就这么一件事,居然用得着这么小题大做?裴煌脸色立马难看了下来,沉下一股戾气后忽然转头,将身旁跪地的小厮一脚踢翻,勉强压着火气离开了。
裴启满脑风起云涌地又想了会儿大川后氏和梅氏之斗后面的那只总是似有若无的手后,心里总感觉有些不好,于是叫过资历深厚、快年逾三百岁的管家来商议了一回。
裴管家相貌和穿着都普通寻常,眉眼间却异常沉稳,不光是裴启,裴家连续好几代人都对他颇为信任和倚赖。他听完后沉吟了片刻,也大抵觉着裴启的多思很有必要,毕竟有些事稍不注意,就不知道底下都藏着什么样的暗流,一个很不起眼的小联系,往往就会生出一场祸事。
裴管家想了想,道:“既然此事已经发生,那鸟也已经死了。最好就不要再声张开,而是包得越严越好,相关的知情人等都严加告诫,那只鸟的尸体也赶快处置了。”
裴启脸色不大好道:“那鸟是彤鹤,先天有灵,死时又充满冲天怨气。尸骨不好杂碎火焚,恐有后患,依你看该如何处置?”
裴管家稍加思索,就有条有理道:“那就只能深埋了。但不能埋在我们裴氏的地界内,倘若被人追查到起底会说不清。埋到其余百家的地界也不行,万一被人发现了,更会惹得顺势追查——”
“这样。先将鸟尸骨镇符再加诸层层禁制,避免祟化。然后偷偷埋到秘境里去吧。”
他说完,裴启立马连连摸着胡子点头:“好。好。”秘境乃是仙门百家的大能名士数百年合力扩置,里面的灵兽本就品种繁杂不清,往地下随便埋具鸟骨,那是再正常不过了,任谁也不会再发现一点儿水花。
于是就这样,一只受百般折磨而死的灵鸟尸骨在被穿满符钉后,悄无声息地葬进了暗无天日的幽深秘境内。
有些人生下来是个人,但是跟人沾边的事,这辈子从来都没有干过。
庄清流无声从飘荡的门帘中幽灵般闪过,冷冷伸手压在裴煌眉心后,瞳孔忽地轻轻缩了一下,连手都没来得及伸回地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大风吹起,稀薄的云层正在散去,黑云一点点地凝聚,隐约的闷雷又开始在半空酝酿。
庄清流到达思归崖的时候,压抑的卷云已经快要低垂到头顶,一片满梅的衣摆在大风中翻滚,梅花阑一剑挟风刺出,瞬间就踢开了朝身边围涌而上的六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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