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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讯室,正中央的座位原本应该是罪犯,此刻却坐着昔日意气风发的侧写师——柳回笙。
她穿一条单薄的正红色吊带裙,孤零零坐在老旧的木椅上。裙子的亚麻材质显得蓬松褶皱,空落落地罩在身上,似积年累月不见光的槐树皮。那头原本如海藻般的长发凌乱披垂着,秋日田垄上晒干的枯草般几乎遮挡整张面孔。
惨白的皮肤被灯照出不属于活人的颜色,森白如骨,青筋如荼,在眼睛的位置破开两个漆黑的洞口,空洞、失焦、毫无生机。
赵与如僵尸般立在门口,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柳回笙,眼睛里没有光,像个干瘪的提线木偶,强硬地扯一下棉线,身上就会抖落零零碎碎的木屑。
“阿笙。”
她唤她。
关门,谨小慎微地走到她面前,将自己的外套脱下罩到柳回笙身上,手没有穿进袖子,只是囫囵那样套上去,拉链从下拉到上,将纤细的身子裹了起来。
嗒,嗒,嗒......
墙上的挂钟有条不紊地计算着时间,然后在时间推移的前后丈量人性的厚度。
人性很薄,薄到一捅便破。
人性很厚,厚到一语万年。
“阿笙,我们回家。”
赵与轻柔地说,生怕稍稍用力眼前的人就碎了。
骨节分明的手抬起,手背的弹痕旧伤被灯光照出一道浅浅的沟壑,拇指轻轻触碰了一下脸颊,冰冷。
被触碰的人没有反应,赵与多了几分底气,半只手掌附上去,在颧骨轻轻摩擦,重复道:
“我们回家,好么?”
终于,这两个字通过厚重的屏障穿进柳回笙耳中。一直睁着没有眨动的眼睛终于眨了一下,清泪倏地滑落,柔软的喉骨动了两下,机械地发出声音:
“侧写没用么。”
她说。
眼神空洞没有焦距,音色僵硬得宛如发条,似乎用了极大的力气才让声带发出声音。但,却是毁灭的话。
赵与被这话吓了一跳,手一伸拥她入怀,将她的脑袋安枕在自己的前腹,一手安抚她的头,一手放在冰凉的后颈,安慰道:
“有用。你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侧写师。”
柳回笙麻木,AI一般毫无起伏地说道:“侧写这个行业已经没用了,侧写师又拿来干什么。我侧写错了,抓错人了,我自以为可以读懂那些人在想什么,但我错了,没有人是可以读懂别人的。只要稍微有一点误导性的线索,我就会自以为是地相信,然后下错误的判断。人会一个接一个死下去,凶手没有落网,这个世界就快完了,没救了。”
赵与的心抽搐着疼,哽咽了一下,开口:
“这个世界本来就在完蛋的路上,所有人都改变不了。我和你,我们能做的,不过是在这条注定是陌路的途中,想办法狂欢。”
“怎样才算狂欢?”
“做喜欢做的事,成为让自己骄傲的人。”
“骄傲的人......”
“我为自己是个警察而骄傲,为了破案,我可以付出自己的生命。”
“包括人格么?”
这是柳回笙深陷的迷局——我愿意为侧写付出一切。
但,包括人格么?
“不包括。”
无私的赵与在那一刻选择保留自己的天地。
“我的人格让我以警察自荣,让我抛开生命去破案,但,没有人格,我就不是赵与。不是赵与的赵与,不配站在柳回笙身边。”
柳回笙陷入沉思,亦或说,赵与这番话,让她陷入一个宇宙星团的空间,虚空地在真空里胡乱抓了一把,本以为虚空还是虚空,未想却抓到一颗星星。
“我......”喉间滚了两下,肿痛的喉管才终于发出正常的声音,“我不是故意跟踪她。”
她解释今晚被当做变态的行为:
“我只是,只是想......找回那种看清罪犯的想法,清楚到几乎跟他们融为一体的那种感觉。我,我想看看,那些杀人犯在跟踪别人的时候,到底是怎么想的......”
赵与在她的后背安抚地拍打着,一下接着一下:
“我知道,我知道。”
说着,站立的身体缓缓蹲下,似中世纪发誓效忠女王陛下的骑士那样单膝跪地,捧起柳回笙放在腿上的手,说道:
“下次你想跟踪别人,可以跟踪我。想拿刀划别人,可以划我。如果有一天,你要牵条狗才有安全感,那我可以做那条狗。”
灯光从头顶泄下,铺落三千里,圣光无垠。
一个小时后,在审讯室门口惴惴不安的陈豆豆终于等到门开。
出来的不仅是赵与,还有她打横抱在怀里俨然沉睡的柳回笙。
“赵队。”
陈豆豆刚要说话,看到柳回笙几乎昏倒的睡颜,赶忙压低嗓门:
“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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