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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福离宫时已是半夜,又折腾了半日,等柳元洵赶到宫中,要不是身侧有提灯笼的宫人,怕是已经伸手不见五指了。
翎太妃有恙当前,柳元洵再顾不得和洪福之间的恩怨,一心只想弄清发生了什么事。
寿康宫里发生的事本也是意外,洪福自己都觉得纳闷,他原本确实打算给翎太妃用些药,好让她日后的离世显得更合理,但今天的事确实与他无关,所以洪福并未隐瞒,一五一十地将寿康宫里的事说了个明白。
据寿康宫里的哑女比划,翎太妃自中午开始就有些异常,以往点了安神香就睡了,可今日她却跟那柱香较上了劲,总是试图掐灭。
后来更是愈发失控,竟扯住宫婢的领子纠缠起来,好不容易冷静了,可没过几刻钟,病症再次发作,就这样来来回回折腾了四五次,直至后半夜,她突然奋力挣开宫婢的搀扶,一头朝着柱子撞去。
好在宫婢人多,这个没拉住,还有那个能及时阻拦。撞是撞上了,但并不严重,也未落下什么明显的伤势,只是把自己撞晕了过去。
初听此事,洪福也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在谋划初成之前,柳元喆甚至比柳元洵还要上心翎太妃的命。他太了解柳元洵的脾性了,若是翎太妃真在这深宫里不明不白地出了事,依着柳元洵的性子,定会毫不犹豫地拔剑自刎。
之所以让洪福把柳元洵接入宫中,也是为了叫他亲眼看见翎太妃的状况,好将此事与柳元喆撇清关系,以免惹来不必要的怀疑。
柳元洵越听越心惊,只觉得这段路前所未有的长。他心神不宁,情绪又起伏得厉害,路上甚至吐了两回,直到入了宫,才稍稍平复了些。
顾莲沼虽是王府侍妾,但他并没有入后宫的资格,在太监们抬着轿辇送柳元洵前往寿康宫时,他也跟着洪福去了偏殿。
柳元洵刚一离开,洪福脸上的担忧瞬间消失。他转过头,看向顾莲沼,脸上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我虽早有预料,可亲眼看着王爷对你愈发亲近,还是忍不住要赞你一句,手段实在是高明啊。”
距离上次与洪福见面,也不过短短几日时间,可顾莲沼的心境却已截然不同。他深吸一口气,低声道:“全托公公的福。”
洪福摆了摆手,脸上笑意更甚,“哪里是托我的福,人的命都是自己争来的,是你自己争气。”
顾莲沼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若是昨夜之前,他或许真以为一切都是自己争来的,可柳元洵说喜欢他。他的喜欢,瞬间就将自己的“争取”衬得卑劣不堪。
见顾莲沼沉默,洪福以为他是在等自己的态度,于是接着道:“你的功劳,我都看在眼里,等此去江南后回来,皇上另有赏赐,你等着便是。”
顾莲沼只能跪地谢恩。
如今的他早已舍了命,洪福口中的赏赐对他再无半点吸引力,他甚至连敷衍做戏的心思都没了,一心记挂着寿康宫里的柳元洵。
他身子那么弱,天又那么冷,路上还吐了。方才换轿辇的时候,若不是自己在一旁搀扶,他怕是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这样一副身躯,若是又在寿康宫里受了刺激怎么办?
洪福见顾莲沼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以为他是仗着王爷的宠爱恃宠生娇,眉头一皱,有些不悦,“顾大人就没别的话说了?”
顾莲沼回过神来,再次单膝下跪,抱拳道:“公公恕罪,卑职心系王爷安危,始终难以安心。还望公公开恩,能否让卑职去寿康宫门口候着,也好随时听候王爷差遣。”
洪福自然将他这番话当成了做戏。
他知道顾莲沼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一旦做了选择,就绝不会自己挖坑自己跳,顾莲沼但凡有半点真心,就不会一次又一次地倒向自己。如今却摆出这副情深意切的模样,若是做戏倒也罢了,可要是真心的,那顾莲沼可就蠢得无可救药了。
他总不会天真的以为,他能在自己和王爷之间左右逢源,还能全身而退吧?
既是做戏,洪福也懒得应付,他笑了笑,道:“行啦,你又不是不知道后宫是什么地方。皇上不发话,我哪有那个能耐把你送进去。你就安心在这儿候着吧,王爷身边少不了人伺候。”
洪福这话倒也不假。此刻的柳元洵,身后簇拥着七八个小太监,拿围脖的,挑灯笼的,搀着他走路的,一群人前呼后拥,连路上的小石子都有人提前踢走。
柳元洵到寿康宫的时候,翎太妃额头上正包着消肿的药,发鬓散乱,神情憔悴地闭眼躺在床上。
柳元洵缓缓坐在床沿,轻轻握住了翎太妃的手,激烈的心跳直到此时才平静下来。
他满心愧疚,却什么也做不了,他所能做的,也只是趁她昏睡多看她几眼。
“母妃,我本该……本该早些来看您的,只是近来身子不大舒服,这才耽误了。您不要怪罪我。”尽管嗓子痛得难受,可柳元洵却像是故意折磨自己一般,非要强迫自己开口。好像只有他也痛,才能替翎太妃分担一些折磨。
“我本打算明日进宫领旨的时候,再跟您好好告别的。本想着耽误一天也不会错过什么,要是早知道您今天状态不好,我一定,一定早早进宫来陪您。”
情绪大起大落本就极其耗费心神,再加上此时已是深夜,柳元洵疲惫得厉害,只能俯下身体侧躺在床沿,说话的声音也变轻了。
“母妃还不知道吧,我领了皇兄的旨意,要去江南去办事了。这还是我第一次以王爷的身份,去做些实实在在的事情呢。虽说眼下还不确定能否帮上忙,但就目前所掌握的情况来看……”孟阁老绝对脱不了干系。
但最后那句话他没说。
尽管翎太妃浑浑噩噩,不认识他,更不会想念他。可他还是将自己何时启程、又带了哪些人一同前往,都仔仔细细交代了一遍,但他唯独没有提及自己何时归来。
直至守在殿外的小禄子轻轻敲了一声锣,柳元洵才依依不舍地从床沿坐起,重新上了轿辇,回了守拙殿。
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即便是皇子,一旦长大成人,离宫之后,若无皇上宣召,便不得擅自进入后宫,更不能长时间逗留。这是祖宗定下的宫规,哪怕再不愿意,他也不得不遵守。
他坐在轿辇上,披着一夜的星光,在轿辇细微的晃动中,抬头看向了天空。
皇宫的城墙太高了,高到哪怕他尽全力仰着头,也只能望见被城墙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
以前一直生活在宫里的时候,他尚不觉得有什么,可自从离了宫,习惯了瑞王府似寻常人家般的院墙,他就再也无法忍受宫里高到连天都能遮去的城墙了。
轿辇一路前行,迈过一道又一道门,终于来到了宫门前的偏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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