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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出现,让太平许久的江湖再一次重提了三年前聂家庄的灭门惨案,那惨案在茶余饭后口口相传中越说越离奇,最后不知为何统一了口径,成了心照不宣的笃定。
当年的传言或许并非空穴来风,聂家庄真的有能供人提升天资的密宝与生死人肉白骨的神药,不然三年前的聂熙和几欲疯魔,怎么会在三年后内力大涨,还摇身一变为回春谷的传人?
———但没人敢在他面前旧事重提。
那柄无名剑下的亡魂太多,多到即使是滴血不沾、吹毛断发的宝剑,也在出鞘时带了浓烈的血腥。
聂暗一人一剑几乎杀穿半个江湖,得了赫赫凶名,有些胆小的哪怕是提起他的名字,都会不寒而栗。
他花了两年时间,数历生死险境,终于将知晓的仇人一一清算,在杀掉最后一位仇人后,他提着那位仇人的头颅,带了坛烈酒,回到了曾经繁荣,如今已是断壁残垣、满地坟包的聂家庄。
头颅为贡品,烈酒为祭奠,过去的风风雨雨,都在这血与酒中暂且告结。
聂暗带着满身传闻与凶名入了回春谷,之后便鲜少出现在人前,只是每一次出现,都必然要带走一条性命,有人戏称聂暗的剑柬是“阎王点卯”,要人三更死,就绝不会留人到五更。
又过了一年半,回春谷的老谷主死了,聂暗顺理成章接替了他的位置,成了新的谷主。
对内,谷中人对他敬且畏;对外,江湖人对他恐且惧,若是这世间有“成就”这一说法,他大约已经达成了“傲视群雄,威震江湖”的金色传奇。
从出谷复仇到如今已过了三年半,聂暗杀尽了所有仇家,可却未能找到一星半点小侄子的踪迹,大仇已报,却仍旧孤家寡人。
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只能遵循着和老谷主生前的约定,守着回春谷,不让他人看轻。
他每日在固定的时辰起身,在固定的时辰练剑,在同样的时辰处理事物,吃同样搭配的饭菜,穿永远不变的黑色衣裳......日日如此,月月往复,无悲无喜,沉默寡言。
直到第四年初,冬雪还未化尽,他在睡梦中被拉入了一个梦境。
———聂暗很清楚这是梦境,并且不是他的梦境。
他的梦境中只存在哭喊尖叫、断壁残垣,流不完的血,烧不完的黑烟,不会像现在这个梦这样精致,烟柳画桥,春和景明,仿佛藏匿了整个春天。
他无法从梦里醒来,身后也没有离开的路,只能顺着那平整的青石板,跨过那遥看近无的草色,一直向前走。
梦里的景致很美,并非富丽堂皇,雕梁画栋,而是一种世间万物随心生长,自然迸发的生机勃勃。
他听到潺潺流水,听到小鸟啾鸣,听到属于孩童的欢快语调:“......您一定要接住我呀!”
远处的桃花树上,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树上蹦下来,满树桃花纷纷如雨,落在草地上,落在溪流中,又随着溪流奔向远方。
聂暗视力极好,他能看清脸上带着笑容的孩童,却不能看清那抱着孩童的人的脸,只能看到他漂浮在身侧的发丝,微微透明,带着浅淡的银光。
在未曾遭遇变故前,聂暗也看些杂学志异,有一瞬疑心自己是误入了天上宫阙,不知今夕何夕。
那么大个人杵在那里,树下的两人自然也看到了他,那孩童偏过头,努力摆出一张严肃的脸:“这是......给我找的师父吗?”
话语里的称呼被隐没,聂暗听不清。
“是。”聂暗听到那抱着孩童的人回答,“是这世间最好的师父。”
他说话的时候便抱着那孩子向他走来,他的衣摆垂坠在地上如流水,却不曾压弯哪怕一根脆弱的草茎,些许落在地上的花瓣随着走动无规律地飞舞起来,扑面而来、浅淡的桃花香。
聂暗不知为何后退了一步,声音冷得像冰:“我从不教徒弟。”
他说:“无意误入,告辞。”
那被抱在怀里面色看起来严肃的孩童眨了下眼睛,有点茫然地转头去看抱着他的人,那看不清面容的人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是很温柔的、无声的安抚。
“吾与你做笔交易。”聂暗听到那被他断然拒绝的人说,“你教这孩子习武,吾帮你寻找还活着的血亲。”
这话传到耳朵里,聂暗有一瞬反应不过来———即使已经通过不同的渠道,派了许多人寻找小侄子的下落,聂暗内心深处却并不抱太大希望。
有武艺在身的大人尚且没能逃过那惨烈的追杀,更惶论两岁的孩童?
他应该转身就走,可脚却像在地上生了根似的,抬不起来,一动也不能动。
“你说的......真的?”
“手。”对面的人单手抱着孩童,对着他伸出手,掌心向上,聂暗迟疑了几息,还是将自己那只布满伤疤老茧的手放了上去,和他掌心相扣。
指尖像被蚂蚁咬了一下,些许红色的血珠飘出,没有滴落在地上,而是绕着两人的手,缓缓连成了一个细细的圆环,血色的圆环发出淡淡的银光,又化作聂暗看不懂的符文。
“东南方向,一百四十七里,芸县。”
寻找了好几年的答案就这样轻飘飘地摆在眼前,聂暗应该质疑,应该反驳,应该表现出自己不信的态度,可他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或许是刚刚那一幕太过神异,或许是眼前人非常人,聂暗只觉胸中有种无法无处抒发的复杂情感。
小侄子还活着。
他还有亲人在世。
他并不是孤零零一个人。
“我想、去看看.......”
聂暗重承诺,他知道他现在应该履行他要做的那部分,先探探那孩童的根骨,再考虑要教他些什么,但现在,他完全想不到要去做这一切,他只想去验证这个答案。
“先去将人接回来,再授课不迟。”对面的人收回了手,宽袍大袖垂落,只露出一截如玉的指尖,“吾还未知你的名讳。”
聂暗应该说自己叫“聂暗”的,可在春和景明、潺潺流水之中,他忽然觉得另一个名字更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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