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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晰（第1页）

清晰

简妄觉得自己像一粒误入水晶宫的灰尘。

这里的喧嚣和奢华，如同滚烫的熔岩，灼烧着他每一个裸露的神经末梢。

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试图隔绝那令人眩晕的味道，手指在口袋里把那几张零钞攥得更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他艰难地在拥挤的人群缝隙中穿行，笨拙地躲避着那些挥舞的手臂和旋转的身体，目光急切地搜寻着那个穿着黑西装丶眼神阴鸷的领班身影。

周围的嬉笑怒骂丶碰杯声丶调情声，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只有心脏在耳边擂鼓般的轰鸣异常清晰。

终于，在靠近走廊深处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他看到了那个身影。

王领班正斜倚在吧台边，和一个穿着紧身亮片裙丶妆容妖娆的女人低声调笑，手里把玩着一个金属打火机。

简妄深吸一口气，挤过最後几个人，走到他面前。浓重的香水味和烟味混合着扑面而来，让他胃里一阵翻涌。

“王领班，”简妄的声音被震耳的音乐盖住大半，显得有些微弱，“我来了，签协议。”

王领班慢悠悠地转过头，那双细长的眼睛像毒蛇一样在简妄身上逡巡了一圈，最後落在他沾着泥点的裤脚上，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

“啧，还真来了？行吧，跟我来。”他随手推开那个黏上来的女人，转身朝更里面一个灯光昏暗丶堆放着杂物的小隔间走去。

隔间里只有一张破旧的桌子和一把歪斜的椅子。王领班拉开抽屉，甩出一张打印好的A4纸，上面印着密密麻麻的条款，最刺眼的就是那“喝倒为止”丶“免责声明”几个加粗的黑体字。

他“啪”地把纸拍在布满划痕的桌面上，又从西装内袋掏出一支看起来价值不菲的金色钢笔，随意地丢在纸旁边。

“喏，签吧。”王领班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对“货物”的估量，“签了字，今晚就给你排上。提醒你啊小子，‘烈焰焚城’那玩意儿，一杯就能让头牛趴下。为了你妹妹，可得争气点，别一杯就倒了，白费我功夫。”那语气，仿佛在谈论一件即将报废的机器。

简妄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份协议上。

纸上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进他的眼睛。喝倒为止……健康风险自担……他仿佛看到自己躺在冰冷的地上抽搐呕吐，而周围是冷漠的看客和闪烁的手机屏幕。

为了简星……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冰凉，就要去碰那支沉甸甸的钢笔。

就在这时，隔间那扇虚掩着的丶隔音效果极差的门，被外面一股大力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几个穿着鎏金保安制服丶膀大腰圆的壮汉凶神恶煞地闯了进来，带进一股更浓烈的烟酒气和汗臭味。

“妈的！总算找到你了！”为首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保安头子，目光凶狠地锁定简妄，粗声粗气地吼道，“下午在城西拆迁工地闹事，打伤我们公司人的，是不是你个小王八蛋？！”

简妄的心猛地一沉，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僵。

下午在工地，工头恶意克扣工钱还动手打人，他护着一个被打倒的老工友，混乱中确实推搡了对方几个人……没想到是鎏金背後的保安公司！

他下意识地後退一步，後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幼兽，眼神里瞬间充满了警惕和凶狠。

那眼神，像极了在岩头村後山，为了保护自家菜地不被野猪拱，而独自拿着柴刀对峙的少年。

“是你们的人先动手打人！拖欠工钱还有理了？”简妄的声音因为愤怒和紧张而微微变调，但依旧带着一股不肯低头的硬气。

“放你娘的屁！”刀疤脸保安啐了一口，指着简妄的鼻子，“打了我们的人，还敢嘴硬？给我把他拖出去！好好‘伺候’！”他狞笑着，最後两个字咬得格外重。

几个保安立刻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粗壮的手臂带着风声抓向简妄的肩膀和胳膊。简妄瞳孔骤缩，几乎是本能地反抗，猛地一矮身，躲过正面抓来的手，肩膀狠狠撞在侧面一个保安的肋下。

那人吃痛闷哼一声，动作一滞。但对方人多势衆，另外两人已经牢牢抓住了他的手臂，巨大的力量像铁钳般箍得他骨头生疼。

他剧烈地挣扎扭动，沾满泥点的工装被拉扯得变形，额角青筋暴起，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低吼。混乱中，他的手臂狠狠撞在旁边的杂物架上，“哗啦”一声，几个空酒瓶被撞倒在地，碎裂的玻璃渣飞溅开来。

“操！还敢动手？反了你了！”刀疤脸保安被激怒了，抡起蒲扇般的大手，带着风声就朝简妄的脸颊狠狠扇去！

那掌风凌厉，带着一股浓重的汗臭和劣质烟草味，扑面而来。

简妄被另外两人死死钳制着，根本无从闪避，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粗大的手掌在视野里急速放大，瞳孔因惊怒和绝望而急剧收缩。他猛地咬紧牙关，绷紧了脸颊的肌肉，准备硬扛这一下。为了简星，这点屈辱……

然而，预想中火辣辣的剧痛并未降临。

就在那巴掌距离他脸颊只有寸许的刹那，一只骨节分明丶戴着价值不菲的铂金腕表的手，如同凭空出现般，精准而有力地扣住了刀疤脸保安粗壮的手腕。

那只手，干净，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指甲修剪得一丝不茍，指关节匀称有力，皮肤是养尊处优的冷白色。与他抓住的那只布满汗毛丶青筋虬结的黝黑手腕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

隔间里所有的喧嚣——保安的怒骂丶简妄的喘息丶玻璃碎片的轻响——都被这突兀的丶极具压迫感的介入强行按下了暂停键。

连震耳欲聋的酒吧背景音乐，似乎也被隔间外无形升起的屏障阻挡，变得遥远而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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