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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恍惚,陆东楼靠在官帽椅上,肩上皎洁的祥云绣样发出黯淡的光芒,脸上透着疲惫,笑容却始终温和如水。
他看了程隆一眼,淡淡道:“陆某不善作诗,可否取前人诗词唱和?”
程隆微微一怔,答道:“也可。”
“多谢。”他没有起身,只仰起头,目光落在阴沉的天际。
层云叠叠,遮天蔽月,风雪簌簌而下,天地寒凉。
他蓦然吟道:“寺前双井汲铜瓶,自煮茶杯与客倾。剩取山林闲岁月,从教云物变阴晴。”
这是明初诗人朱朴的《元夕石门邀社饮因雨次韵》,诗人布衣终身,以务农为生,乃爱茶丶爱诗之隐士,为“瀛洲十老”之首。
“想不到,陆漕台还有这样的闲趣。”江朝宗听出这诗的来处,眼睛一眯,“只是这里既没有山寺也没有山林,未免文不对题。”
“随口一说,中丞莫怪。”陆东楼拿起茶盏,喝了一口,脸上笑容不改。
雪落满地,冷风过庭。
衆宾客饮罢而走,转眼间,长厅内外,少了大半的人。厅下,程知府已然离席,赵御史与一衆生员去了厢房对饮。
书办吹灭了几根蜡烛,四围暮色沉沉。
江朝宗又叫来人煮了一壶茶水,取了茶粉来,细细地点茶,“近来贼寇多起,有劳陆漕台前日一去。”
“同为朝廷效力,中丞客气了。”陆东楼靠在椅背上,眼睛半睁半眯。
“听闻陆漕台剿寇返程,路遇一夥贼人……”江巡抚顿了顿,目光一黯,“杭州治下一向平静,此番先有陆漕台遇险,今日船厂又遭贼,本官也是忧心难安……”
陆东楼缓缓睁开眼,眸中忽闪过一丝阴鸷的光芒,“中丞,有话不妨直说。”
江朝宗目色清冷,放下青花瓷麒麟纹小盏,“接二连三的事情,原先是没有的,偏偏部院的人一来,就撞上了。”
陆东楼瞥了他一眼,沉默不言,斑驳的光影正落在他身上,显出一派沉闷而清冷。
江朝宗看向他,“先前陆漕台亲自派人去福建寻人,本官当时便觉着有些不对,贡舶之事由市舶司迁至部院,即便清江厂难以负担,也不是非要找一个从前在泉州市舶司任职的船工才能胜任。”
说完,他又侧过脸,看着清白色的杯底,语气变得晦暗不明。
“如此大费周章,必有所图。”
陆东楼兀自坐着,依旧一言不发。
江朝宗扫了他一眼,淡淡一笑,“听闻这个船工眼下就在浙江,她去过船厂,船厂便失窃了;泛舟游湖,湖上就有截杀你的寇盗。”
陆东楼眉头微皱,像是有些诧异,“中丞的意思是……此人不祥。”
江朝宗一噎,有些难言地看向他。
……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黄葭坐上了回官驿的马车,身子靠在车厢里,双眼合上,已是疲累不堪。
冷风凄凄吹过,湘帘飘起。
她打了个激灵,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望向窗外,天边昏沉,雪还在下,凉气钻入鼻息丶落入肺腑,她拢住了袖子,念头纷至叠乱。
闯入船厂架阁库的盗贼,大约是冲着秦忠那本舆图而来,而秦忠曾帮着码头的人贩子偷盗漕粮。
那麽,今夜的盗贼会不会就是当时的那群人贩子?
可月前,赵世卿带臬司衙门官兵去围捕,几窝匪寇皆已落网,而如今又出了一群盗贼。
难道说,狡兔三窟,上回没有除尽,那匪寇还有残馀?
可几处窝点的消息,还是她从船主那里问来的。
“船主……”
她喃喃自语,声音极轻,传入自己的耳朵,一双眼眸登时混沌,脊背发凉,不知是风吹的,还是心底涌动出的凉意。
先前以为是船主帮了她一个大忙,可如今看来,也有可能,是她帮了对方一个大忙。
如果那群人贩子并非始作俑者,而她信了船主的话,把他们给的消息递到臬司衙门,将这桩案子做成了铁案,究竟丶是不是当了一回帮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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