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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折花（第1页）

第27章折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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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孩子绝对不能留。”巫奚冷冷道，“陛下的身体撑不住。不管它是你们谁的，都必须打掉。”

殿内一时静寂。裴言收紧了手指，良久哑声道：“我知道。”

巫奚眸中压着怒火，大步走了出去，斗篷像翻涌的黑浪，很快消失在殿里。

床上的人没有对刚才的交锋産生任何反应，依旧安静地陷在锦被里，嘴唇带着衰败的蓝灰色。宽大的床铺和华丽的被衾将他衬得愈发苍白消瘦，像一口外观精巧却即将枯竭的水井。

这是一具没有任何生机的躯体。裴言有时觉得，对方说不定会这样永远地沉睡下去，在睡梦里无声无息地死掉，再也不会醒来。

他摸了摸薄辞雪的脖颈，发现那里还有微弱的搏动後才稍稍松了口气。他刚刚对巫奚发火其实归根结底是因为害怕，害怕面对薄辞雪主动求死的事实。

面对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任何值得薄辞雪留恋的事物这一事实。

裴言近乎自虐地咬住舌尖，轻手轻脚地俯下身，抱住那具清瘦的身躯，将脸埋进他的颈窝里。

去年年底的时候，他还在认真地期望和薄辞雪一起养个孩子，教它读书写字，习武练剑。薄辞雪可能还是不想看见他，但对方一向很喜欢小孩，或许会为了孩子多亲近他一些。等孩子大一些就可以送去宗学上课，他处理完政事之後就去接孩子回家，和薄辞雪一起吃顿热气腾腾的饭菜，如民间最平常的一家三口一般。

当然，这些幻想早都破灭了。他们不会有孩子，他也留不住薄辞雪。

裴言撑起身，接过宫人端来的药，喂床上昏睡的人喝下。外面天已经黑了，他那里还有很多事要处理，该走了。

苍黑的飞檐沉在紫色的夜雾里，明黄的宫灯高高悬起，像一只只没有聚焦的眼睛。裴言走出长长的回廊，忽然闻到一股特殊的昙花香气。这才恍然想起，已经入夏了。

云京皇宫里的昙花园有着世界上所有的昙花品种，珍奇繁盛，交相开放，终岁不阙，其中以锯齿金昙最为珍奇，花期极为短暂，五月下旬盛放，一入六月便会飞快凋谢。人们想尽办法想要延长它的花期，但正如人的五衰不能逆转，花的轮回也是天地间无可更改的必然。

六月来临之时，韩家最终大败，整个朝阳都司的势力进行了一系列洗牌。王师动身回朝，韩宪等人被押送云京候审，现在已经在路上了。

局势暂时稳定下来。待薄辞雪的脉象稍见平缓，巫奚便着手准备打掉这个孩子。只是谁都没有料到，这个不合时宜的孩子像一个顽固的肿瘤，根本除不掉。

巫奚如困兽般想尽了办法，却没有一种能在不伤母体的情况下解决这个孩子。薄辞雪本就气血虚弱，再灌入寒凉之物保不齐会失血而死。唯一的办法是等薄辞雪身体再好一些，到时候再重新计议。

他依旧如死人一般沉沉睡着，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御医告诉裴言，他伤的部位主要在腿上，头部没有外伤，昏睡至今的原因可能是没有醒来的意愿。

御医没敢说最後一句话。其实以病人如今的状况，继续睡下去或许是最轻松的选择。

裴言无话，像往常那样将薄辞雪抱到轮椅上，推他到花园里转转。对方的身体很轻，几乎没什麽重量，如同中空的琉璃器皿。裴言就这样推着他，来到静悄悄的昙花园。

锯齿金昙今年只开了三朵。裴言记得很多年前有一回整整开了二十朵，老皇帝心情好，以为是大吉之兆，还在园里设了次花宴。当时他不懂开个花有什麽可庆祝的，後来懂了，可惜懂的时候旧祚已衰，花也凋敝，人也憔悴。

他走到那株昙花前，折下开得最好的一朵，轻轻别在薄辞雪的鬓角。锯齿金昙花的花冠很大，瓣瓣鲜洁如霜雪，还镶着剔透带光的金边。花下是雕雪砌玉的一张脸，白得晃眼，带着病态和死气，像具美丽的尸体。

“金昙花开不过六月，现在已经快谢了。”裴言低声说，“想来再过一两天，就看不到了。”

“阿雪，你什麽时候醒？你再不醒，我也……”

他顿了顿，将後半句咽了下去。无它，太软弱，也太难看了。

裴言移开视线，忽见面前多了个小小的身形。对方粉腮似雪，骨肉匀细，脸上还带着一点点尚未褪去的婴儿肥。他身着旧朝皇太子的服制，微微歪了下脸，用稚嫩的声线试探着问：

“要擦擦吗？”

一张雪白柔软的手帕递了过来。裴言这才发现，自己的脸居然是湿的。他一怔，正要接过，另一只手却抢先将帕子夺了过去。幼年的自己将手帕用力摁在脸上，头也不回地跑了。小号的皇太子惊讶地叫了他一声，很快也追了上去。

两人的身形烟消云散。无边夜幕之下，唯有丹宸永固。

裴言感到一阵强烈的恐惧。他猛然搂住薄辞雪细削的腰身，在花影的掩映里，用力吻上他的嘴唇。

昏迷中的人当然不会回应他的吻，还会软绵绵地往一侧倒，没有骨头似的。裴言一只手按住他的後颈，向自己的方向压过来，将他的嘴唇吻得内陷。

湖水的清气和昙花的暗香顺着湿润的夜风吹过来，静寂的花前只听得见两个人交缠的呼吸。裴言很轻易地挑开他没有咬合的牙关，碰到对方柔软的舌尖。

唇齿相依，发出细碎的水声。明明已经亲密到了极点，中间却隔着世界上最厚的墙壁。

薄辞雪发间别着的昙花被他蹭了下来，轻飘飘地落进了泥地里。裴言顾不上管别的，只知道吻他，里里外外都亲了个遍，连舌根都不放过。乌发美人失血的唇肉很快变得殷红微肿，合都合不拢，唇角沾上了湿润的水色。

透明的，颤巍巍地悬着。

裴言的手臂控制不住地发抖，越亲越没了最开始孤注一掷的勇气，终是将人放开了。只是松手後，却发现薄辞雪不知何时睁开了眼。

裴言刹那有种被抓了现行的窘迫。他动了动嘴唇，却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而薄辞雪只是看了他一眼，又将眼睛闭了回去，仿佛疲倦到了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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