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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经常回老宅吗?”他找了个话题,想打破这让人窒息的安静。
“不常去。”陆泽珩收回手,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了敲,“那边太偏,平时住市区方便。”
“那您今天回去拿什麽?”
陆泽珩沉默了几秒,才低声说:“母亲的旧物。”
赵玉青没再问。他能感觉到,这个话题像块被雨水泡软的海绵,沉甸甸的,碰一下都觉得沉。他重新低下头,盯着怀里的画框,忽然注意到陆泽珩放在膝盖上的手——手腕内侧有块浅淡的疤痕,大概指甲盖大小,像片褪了色的月牙。
那道疤痕很旧了,边缘已经模糊,像是小时候留下的。赵玉青的目光在上面停了两秒,赶紧移开——盯着别人的疤痕看,太不礼貌。可他忍不住想,那是怎麽弄的?是像他一样被画框划伤,还是像墨团那样调皮摔的?
陆泽珩像是察觉到他的目光,手腕微不可查地往回收了收,指尖攥住了西装裤的褶皱。那道疤是他十岁那年留下的——老宅的槐树上有只受伤的小猫,他爬上去救,被树枝划到了。母亲当时抱着他去医院,边走边骂“疯小子”,眼眶却红了。後来母亲走了,那只猫也跑丢了,只有这道疤留在手腕上,像个没说尽的念想。
他很少让人看到这道疤,连陈舟都不知道它的来历。刚才被赵玉青盯着看时,他居然没像平时那样觉得被冒犯,反而想起那天在画室,这年轻人抱着墨团时,指尖划过猫耳的温柔。
“快到了。”老周的声音从前座传来,打破了车厢里的沉默。
赵玉青擡头,果然看到巷口那棵熟悉的银杏树。雨水把银杏叶洗得发亮,金黄的叶子落了满地,被车轮碾过,留下湿漉漉的痕迹。车子在巷口停稳时,雨势小了些,变成细密的雨丝。
“谢谢您送我回来。”赵玉青解开毯子,小心翼翼地抱起画框,准备下车。
陆泽珩却突然开口:“画放车上吧,我让老周明天给你送画室去。”他指了指赵玉青怀里的画,“你这样抱着走,淋了雨可惜。”
赵玉青愣了愣:“不用麻烦了,我慢慢走就行,巷口到画室没几步路。”
“拿着。”陆泽珩没给他拒绝的机会,伸手接过画框。他的动作很稳,手指捏着画框边缘,避开了防潮纸容易磨损的地方。赵玉青看着他把画放在旁边的空位上,忽然发现,这个总被说“冷硬”的男人,其实很会照顾东西——不管是母亲的旧物,还是他的画。
“那……麻烦您了。”赵玉青推开车门,雨丝立刻飘了进来,带着股湿冷的草木香。他站在车边,看着陆泽珩把画框放好,才想起什麽似的,“对了,画的尾款……”
“陈舟会打给你。”陆泽珩打断他,目光落在他还在滴水的发梢上,“进去吧,别站在雨里。”
赵玉青点点头,往後退了两步,看着宾利重新汇入车流。车子开出去很远,他还站在巷口的屋檐下,看着那尾灯变成个模糊的红点。雨丝落在脸上,凉丝丝的,可他总觉得身上还残留着羊绒毯的暖意,鼻尖也好像还萦绕着那股雪松混着雨水的味道。
直到张奶奶举着伞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背,他才回过神。
“傻站着干什麽?淋成落汤鸡了都。”张奶奶把伞往他这边倾了倾,“刚才那车是陆先生的吧?我在院里看见他的车停在巷口了。这後生可真细心,知道给你送伞。”
赵玉青摸了摸发梢,笑了笑没说话。
回到画室时,墨团正蹲在门口的猫爬架上,看见他就“喵”地叫了一声,跳下来蹭他的裤腿。他把湿衣服换下来,裹着毯子坐在画案前,才发现手腕上不知什麽时候沾了根浅灰色的线——大概是刚才那条羊绒毯上的。他捏着那根线在指尖转了转,突然想起陆泽珩手腕上的疤痕,和他递毯子时,指尖那转瞬即逝的温度。
而另一边,宾利车刚驶出老城区,老周就从後视镜里看了眼後座的陆泽珩。男人重新拿起了文件,可指尖没再翻动,只是轻轻抵着下巴,目光落在窗外的雨幕上,不知道在想什麽。
“陆总,”老周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刚才看赵先生那样子,倒是个实诚人。”
陆泽珩“嗯”了一声。
“您今天这‘顺路’,绕了快二十分钟呢。”老周笑了笑,“而且您平时从不让外人坐後座,更别说用您那条羊绒毯了——那毯子不是您母亲给您织的吗?”
陆泽珩的指尖顿了顿,没否认,只是把文件合上:“他怀里的画,明天让陈舟亲自送过去,别磕着碰着。”
“好嘞。”
车子拐上通往西郊的路时,雨彻底停了。月光从云缝里漏出来,照在路边的水洼里,像撒了把碎银。陆泽珩看着窗外掠过的树影,忽然想起刚才赵玉青被他碰到手背时,像受惊的小鹿似的往旁边缩的样子,还有他抱着画框时,眼里那种小心翼翼的珍重。
他从口袋里摸出那枚竹纹玉佩,指尖摩挲着冰凉的玉面。玉佩上的竹节被磨得很光滑,像能吸走指尖的温度。母亲生前总说,竹是有灵的,你对它好,它就会在风里给你传消息。
那刚才雨里的沉默,算不算一种消息?
陆泽珩把玉佩放回口袋时,指尖好像还残留着玉的凉意,和刚才碰到赵玉青手背时的温。两种感觉交织在一起,像雨落在青竹上,凉丝丝的,却又带着点说不清的软。
第二天下午,陈舟把《兰石图》送到画室时,还带来了个包装精致的盒子。
“陆总让我给您的。”陈舟把盒子放在画案上,脸上带着点职业性的微笑,“他说您昨天淋了雨,这个能驱寒。”
赵玉青打开盒子,里面是罐包装素雅的姜茶,牌子是他没见过的进口货,罐身上印着细密的竹纹。他捏着罐子的手指顿了顿,忽然想起陆泽珩递毯子时,目光扫过他发梢的样子——原来他什麽都注意到了。
“替我谢谢陆先生。”他低声说。
陈舟走後,赵玉青把姜茶放在书架最显眼的位置,旁边是父亲留下的那方砚台。墨团跳上画案,用脑袋蹭了蹭罐身,发出“咕噜”的声音。他伸手揉了揉猫的耳朵,目光落在窗外——巷口的银杏叶被雨水洗过,亮得像镀了层金,风一吹,又有几片慢悠悠地落了下来。
他拿起画笔,蘸了点浓墨,在昨天没画完的纸上,添了几笔雨竹。笔尖划过纸面时,他好像又闻到了那股雪松混着雨水的味道,清冽又温和,像有人在雨里站了很久,只为把一句没说出口的关心,悄悄放在了画框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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