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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第一百二十七章 摧风(第1页)

第128章第一百二十七章摧风

寒风吹过,马车帘上的璎珞随风飘转,底下的风铃叮铃铃地连出一片清音。幽州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清晨时分出了一会儿太阳,随後便浓云遮日,天阴沉沉地暗下去,眼见着又是一场大风雪。

北风拍打着马车车帘,呼呼的轻啸声吵得人心烦意乱。傅行州昨晚这样一闹,阎止心中不免惦记思量,想着事儿一夜没睡安稳。

风声不息,他身上也跟着发寒,隐约又开始头疼。靠在马车里的炉火旁无济于事,反而越来越冷,他只得打起点精神来,揉着太阳xue略做缓解,过了一会儿也不见好转,索性不再坚持,半撑着额头向对面道:“裴大人。”

裴应麟擡起头来,手里捏着柄细长的烟枪。烟杆紫铜,烟嘴碧玉,抽得车厢里烟雾缭绕。他自上车便没说过话,眼下一片乌青,完全是靠这东西在吊精神。

阎止看了看说:“从前没见过你抽烟,看你这架势,是老烟枪了?”

裴应麟没做声,抽上一口品似的眯起眼睛来,再缓缓地喷出去,见那团白色烟雾打在车窗帘子碧色的流苏上,慢慢散了,这才开口说:“在陪都的时候天天抽,老习惯了。”

阎止拢着薄毯,没什麽力气坐起来,便歪着靠在扶手上,含笑问:“在京城的日子如何,不比在陪都过得顺心吧?”

裴应麟拿着烟袋望向窗外,指尖青烟丝缕缠绕,让他一时恍惚不知身在何处,好像还没能走出那座禁锢十三年的城门。陪都位置绝佳,是兵家要害之地,来往贸易四通八达,即便算不上丰饶富有,安居乐业一辈子也是不用发愁的。

他进三皇子府纯粹是走投无路,家道中落,上无父兄,想喘气就需要钱。所幸他皮相不错,入府便成了殿外侍卫。那时候萧临彻已经被圈禁一年有馀,年节的份例被府衙克扣得几乎一分不剩,只给了两筐野菜。但就是这样,送来的时候还明里暗里地再扣一笔。

他为了那两筐菜跟府衙的人动了手,差一点被打得没命,也是这样被萧临彻救下来,一路提拔成了副官。

但是日子并没有从此好起来,萧临彻身在陪都心有不甘,与羯人始终在暗中联系。羯人重利而狡诈,提的十有八九是非分之想,做主子的应了,他便要跟着九死一生。当时两人刚满二十岁,在深而黑的夜里对坐,围着熏笼商讨对策。

那时屋里的烟雾缠绕而模糊,他如今回想起来,甚至记不清楚当时是怎麽过来的。但是即便这样,陪都府上寻常草木的轮廓,在他的梦境中依然清晰如昨。

“裴大人,”阎止清淡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你有没有想过,萧临彻和羯人合作多年,怎麽会在这个节骨眼反目?”

这一问正中心事,裴应麟狠抽了一口说:“羯人狡诈,从无定性。和他们这样的人,你难道觉得还有信用可讲吗?”

“要不要谈信用是後话,裴大人,今日要提审这两人,到底是什麽用意你想清楚了吗?”阎止道,“从前的事情且不论,田高明丶陈明琦两人在幽州暗度陈仓,只是因为羯人天性狡诈丶想换合作的对象吗?太子被废,瑞王新封,储君之位从未这样动荡过,羯人在这个时候与萧临彻産生隔膜,他们到底想要做什麽?”

裴应麟无言以对,阎止却乘势继续道:“长韫抓了这两人来,本是你们与羯人的私事。遮掩尚且来不及,为什麽要让我来审?”

“要是我说,”裴应麟看着他,“殿下点你审呢?”

“果然如此,”阎止露出一点笑意,“前日下旨,瑞王殿下今天已到幽州,这是早有准备啊。”

裴应麟这才知道中了圈套。阎止刚才三言两语提旧事,不过是引他遐思失言,不由面带愠色,将烟枪扔到一旁的榻上去。

阎止不以为意,缓了口气坐正了些,眼底暗藏寒锋:“今日之事,大概萧临彻心中早有预料。你们与羯人早有裂隙,此时生变,如果谈得好能借此弥合,若是恶化便反目成仇。但是双方到底还没彻底撕破脸,他不能开这个口,只好让我来。费尽心思留我一命,是为了做这个的吧?”

裴应麟只觉疲惫,他深吸一口气道:“你既然明白,那也省得我多说了。一会进去,算是进了田高明的地界。该问什麽,该怎麽问,你应该比我清楚。”

“他的算盘打得也太精明了,”阎止冷声道,“你转告萧临彻,我要见他。要是他不得空,我就先去找田高明谈。”

说罢他一拢薄毯,侧身合眼靠在榻上,不再说一句话。

马车又晃悠了半个时辰才到府衙。大牢中阴暗潮湿,冬季尤甚。

阎止被扑面而来的冷气冻了个激灵,不动声色地往毯子里缩了缩,连下颌尖都盖住了。他还是走不了路,坐在四轮车上被推着往里走,直到最深处的一间牢门前才停了下来。

里面关着一壮一瘦两个人,壮的那个坐在地上的干茅草上沉默无言,见他们进来只是擡了擡眼睛,瘦子则面朝石墙躺着,背部规律地微微起伏,就像是睡着了一样,被进门的狱卒一脚踢醒。

牢头站在门口,向裴应麟道:“从进来就是这样,一个醒一个睡,跟值夜似的。问什麽就是羯人的那个话,叽里咕噜的不知道说什麽。”

裴应麟问:“你们这儿有懂这方言的人吗?”

牢头刚要说话,却见阎止对着那壮汉说了句什麽。对方立刻眼睛一亮,坐起身来,用手指着自己,急促地重复着两个音节。

“他叫格蓝图吉,”阎止扫了一眼旁边那瘦的,停顿片刻却没开口,扭头向狱卒道,“去清出一间屋子来,把他们俩带过去。”

灯烛映得囚室明亮,阎止在长桌後面落座,身侧多了个火盆烤着,桌上的杯子干净得能映出人影儿,放着刚倒上的热水。刚才在车上的一番吓唬奏了效,裴应麟进了大牢便不再多言,处处噤声跟在他身後。牢头见风使舵,专指派了个人过来端茶倒水,生怕怠慢。

屋子正中,两个羯人都被铁链捆在椅子上。格蓝图吉天生高大健壮,在牢里关了两三天依然精神矍铄,丝毫不见疲惫。一双绿荧荧的眼睛自进门便跟着他转,一副迫切想要开口的样子。瘦的那个则盯着地面一言不发,好像也不在乎同伴的所作所为。

阎止看向格蓝图吉,问道:“你们是从哪儿来的?”

“大人,不管我们的事,我们只是来幽州做点小买卖,”他太久没说话,开了口语速很快,“我们只是想离开幽州,回去关外。但是没想到回去的时候碰上了傅家的兵马,我们害怕躲起来,才被抓住的。”

他说着又偏头示意身旁的瘦子:“他是我哥哥,叫赫莱,是和我一起进关的。我们两个平头小民种地为生,听说关内做买卖能多挣点钱,才想办法混进来的。求求大人发个慈悲,把我们放走吧!”

“小买卖?”阎止的手指在轮车上轻轻敲了两下,“据我所知,北关守卫森严,你们兄弟两个是怎麽进来的?”

“其实并没有那麽严格,”格蓝图吉看着他的脸色,见他似有松动,也放松了些戒备,“北关防线又远又长,并不是处处都有人把守。我们找了一处疏松的地方,趁人不备翻进来的。”

“是吗,”阎止忽的看向他,“距离幽州最近的关隘在运冬粮,把守严密,连只鸟也飞不进去。再近一些的是主关,由高炀将军亲自把守,更不可能放人进去。至于沿途各站,城墙上满布尖刺与围网,近关隘处八十步一哨,偏远处二百四十步一哨,你们翻墙而过,不可能不被发现。所以我再问一遍,你们两个‘平头小民’,到底是怎麽进来的?”

格蓝图吉眼神倏忽一飘,不说话了。

阎止不与他多纠缠,看向一旁的赫莱:“你弟弟不开口,轮到你说话了。你们两个从幽州出去,是不是奉小灜氏的命令?”

赫莱连眼睛也没擡一下,依然沉默不言。

“不说话改变不了任何事情,”阎止道,“你们一定想过我会怎麽处置你们。是处死丶严刑拷打,还是干脆做成那种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放在罐子里活一辈子。这麽久了,想好了吗?”

“随你的便,”赫莱忽然开口,“被抓是因为我们没有本事,愿赌服输,但是你休想从我嘴里听见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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