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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衆人稍舒口气,狱卒急驾雪橇辇车押姬玉至残寺外。姬玉被铁索缠身,目光灰败。尚钰冷冷道:“前帝姬玉,你可敢面对术士与沈夫人,再言‘血咒回魂命’四字?”
姬玉擡头望残寺焦顶,似在找昔日龙气托庇,可面前唯有荒寂与风雪。他重重跪地,声如破鼓:“我……认罪,血咒是假,回魂命是假,一切皆孤一手捏造。”
巨钟“嗡——”一声,回荡整片废墟。沈昱宸平静地看着他,眼中无恨,只有冷漠。“记住今天,你死不足惜,但江山百姓差点因你毁于谣言。等雪融,推你去北境看一看无辜白骨。”
姬玉浑身战栗,似要开口辩解,却被狱卒捂嘴拖走。滚滚铁链声中,他的背影被大雪吞没。
供帖封结完毕後,三术士合立残寺中心,按伏桓提议,取寺後仅存之净井清水,与铜宿仪星砂丶红玉寒沙丶秘油灯芯合炼,于炉上熬出一碗浅金光液。卞离道:“此乃‘心灯真水’,洒于焦土处,可镇谣止讹。”
桑晚凝亲自接过金液,俯身将其均匀倾洒于烧得最厉的佛龛前。火纹“呲啦”作响,焦黑地面仿佛被洗净了一层阴翳。她起身时,衣袍沾了灰,沈昱宸立刻上前,用帕子替她拂去。
“脏了。”他低声说。
她却笑:“污垢清了,心才净。”
沈昱宸深深看她,忽道:“晚凝,寺火一点点熄,我心里那团愧火也该熄。此後我不再念旧愧,只念和你并肩看雪,看春,看万里山河。”
桑晚凝凝望他良久,眼里像装了一整片晴空,轻轻点头。
忙到华灯初上,封禁正式解除。尚钰留三术士于城东玉华馆小住,待朝堂给出嘉奖後再送回各地。沈昱宸亲领桑晚凝返府。马车驶出封禁线,他忽扯下车帘,拥她入怀。
“吓……”桑晚凝一怔。
“想借雪幕亲你。”沈昱宸极认真,“今日你是我心里最亮的灯,我想……好好谢你。”
话音未落,他已吻住她。车帘外雪声沙沙,帘内唇齿柔情。桑晚凝回抱他颈,心如春水荡漾。
长吻散去,他将额贴她额,低笑:“晚凝,以後——”
“以後少说重话,多给软话。”桑晚凝接过话头,俏皮却也认真,“还有,少让别人误会我们沈家的血咒。”
沈昱宸哈哈大笑,声音回荡车厢:“遵命,夫人。”
马车渐远,残寺深处最後一缕香烟袅袅升起,在夜空中化作无形。
第二日午後申时,冬日的阳光透出淡金,却被厚云切成细针,随风斜刺在德佑门瓴瓦雪脊上。白雪覆地,唯有城西通衢被来往人群踏出一条灰褐之径,像一条被猛兽撕开的口子,蜿蜒直抵红漆门楼下。
阴历腊月初八,曾是旧帝姬玉例行宣德大典的日子,本应笙歌扬鼓;今日却成他的审判死期。一更鼓响,城司坊卒贴出榜文,言“前帝姬玉谋谤沈夫人丶惑民血咒丶误军致死丶纵火弑僧”数罪并律,将依新君诏令,“御前示衆三刻,移交宗正寺永弃北境”。一时市井喧哗丶茶棚沸腾,百姓奔走相告,午後一齐拥向德佑门,要亲眼看昔日九五之尊如何沦为阶下囚。
城门侧檐下,贩糖羹的老人将炉火挪近,竈心红焰映在雪地。有人端着热汤团踮脚张望,有人抱着孩童往队前挤。两个油号夥计擡着一担灯笼,苦着脸道:
“哎哟我这好生意全叫这审判耽搁了。”
“少叽咕,”另一人低声,“你忘了俺俩祖上被押去修陵,冻死在北塬?这口恶气可等了十年。”
人群深处,一位衣衫朴素的农妇捂着嘴角,悄悄对旁边青年说:“崽,你外祖父当年从西北逃荒回来,就哭说‘他看到咱们的兵救援迟了’。今儿祖宗在上总算看到奸皇伏法。”
青年攥紧拳头,眸中闪动炽光:“娘,您放心,今日我替外祖父唤一声公道。”
雪地上,脚步声杂沓;人声汇作潮浪,涌向门洞深处的木台。木台三丈见方,四角插旌旗,其上扣着一只黑漆囚笼。
“来了——押犯过门。”守卫嘹亮喝声似铁锥穿破人海。
东侧御道,三十名坊卒披甲开道。铎铃震响,押车缓缓驶近。车板以乌木钉铁,四隅镌“狱”字。马蹄踏雪,扬起细白雪粉。
囚车在木台前停住。领班狱卒拔鞘刀,“呛啷”斜指车门,沉声:“犯姬玉,下车受衆审。”
车门开啓,一只戴锁的手踉跄伸出。姬玉被铁索束缚颈腰,昔日锦衣龙袍早换作黧色囚衣;发髻散乱,凭一根秃木簪歪歪插在鬓侧。他眯眼望见城门巨匾“德佑门”三字,像被刺痛般微微一震,却又立刻耷拉下眼帘。
高台之上,摄政王尚钰丶左都御史陈旷丶兵部侍郎林建丶大理寺少卿静思宇并肩而立,各守职司。尚钰未着朝衣,只以素灰狐裘罩身,神色冷凝。
百姓如百川奔海,先压一口痰,再迸出山呼海啸:
“奸皇。”
“偿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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