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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鬼与暗箭(第2页)

谢砚冰将改好的令牌递过去,纱幔後的目光紧紧盯着护卫的表情。护卫翻来覆去看了三遍,又打量他许久,才嘟囔着放行:“进去吧,最近查得严,别乱逛。”

走进镇子的刹那,谢砚冰闻到了熟悉的龙纹血气息。很淡,却带着灼人的温度,从镇子深处的方向传来——是商隐楼的主楼,顾承煜应该就在那里。

他找了家偏僻的客栈歇脚,二楼的房间正对着商隐楼的侧门。推开窗时,能看见主楼的灯火亮如白昼,隐约有争吵声传来,夹杂着瓷器碎裂的脆响——像是顾承煜在发脾气。

谢砚冰的指尖在窗沿上摩挲。他记得顾承煜很少发脾气,唯一一次在云栖阁动怒,是因为阿松不小心摔了他父亲留下的琴轸,那时他红着眼说“有些东西,不能碰”。

现在,他在为谁发脾气?为顾明远的刁难?还是为即将到来的起兵?

“店家,来壶茶。”谢砚冰关上窗,转身时,瞥见桌上的行囊——那个空玉匣的轮廓在烛光下格外清晰。他突然想去商隐楼的书房看看,不是为了刺杀,也不是为了质问,只是想看看顾承煜现在的样子,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如定北王信中所说,成了“意气风发的阁主”。

子夜时分,谢砚冰借着月色潜入商隐楼。

墙头上的乌鸦卫换岗的间隙,他像片落叶般翻进内院。庭院里种着大片栀子,是顾承煜小时候爱吃的花,花瓣在月光下泛着莹白,和云栖阁的冰棱梅截然不同,却同样带着清冽的香。

主楼的书房亮着灯。谢砚冰伏在窗外的廊柱後,透过窗缝往里看——顾承煜坐在案前,玄色衣袍的袖口挽着,露出的小臂上缠着绷带,血迹渗过白布,在烛光下泛着暗红。他正在看份密报,眉头紧锁,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案面,动作和谢砚冰记忆里一模一样。

案上摆着个青瓷瓶,是谢砚冰送他的生日礼物,瓶里插着支干枯的冰棱梅——是去年从云栖阁折的,花瓣都掉光了,却被细心地养在瓶里。

谢砚冰的心脏突然抽痛了下。

就在这时,顾承煜突然擡头,目光精准地扫向窗缝。谢砚冰立刻缩回身,屏住呼吸——他看到顾承煜的指尖在密报上顿住,随即起身走向窗边,脚步极轻,像怕惊扰了什麽。

窗被推开一道缝,顾承煜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飘进廊柱後:“是你吗?”

谢砚冰的後背瞬间绷紧,软剑在袖中蓄势待发。他看见顾承煜的指尖搭在窗沿上,指腹反复摩挲着木头的纹路,像在确认什麽。

“我知道你来了。”顾承煜的声音更低了,带着种近乎脆弱的期待,“我让人在镇子东头的客栈留了房间,很安全。别乱跑,顾明远的人还在找你。”

谢砚冰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知道?他一直在等自己?

可这期待的语气,和他带着琴谱消失的决绝,和云栖阁弟子的死伤,和阿木口中的“顾公子答应”,怎麽也对不上。

“别装了。”谢砚冰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月光下的冰,“顾阁主现在权势滔天,找我做什麽?炫耀你的琴谱,还是你的阁主之位?”

顾承煜的身影猛地僵在窗边。他缓缓转过身,烛光落在他脸上,谢砚冰第一次看清他这几日的模样——眼底的红血丝比云栖阁时更重,下颌冒出青黑的胡茬,嘴角还有道未愈的伤口,像是被人打的。

“砚冰……”顾承煜的声音发颤,想伸手触碰窗缝外的人影,却又克制地收回手,“不是你想的那样,琴谱我没……”

“够了。”谢砚冰打断他,软剑的剑尖抵住窗棂,木屑簌簌落下,“我不想听你的解释。我来,只是想告诉你,云栖阁的血债,我会一笔一笔讨回来。”

说完,他转身就走,足尖点在栀子花丛上,没发出一点声响。

顾承煜推开窗追出去时,只看到一道青色的背影消失在院墙後,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药香,是谢砚冰常用的“凝神散”。他攥紧窗棂的手越来越用力,指节泛白,直到木刺嵌进掌心,才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声里带着血腥味的涩。

“我知道你会恨我。”顾承煜对着空荡的庭院低声说,指尖在掌心的伤口上按了按,龙纹血的淡金顺着指缝渗出,“但等我处理完这里的事,等我能护着你了,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他转身回书房时,案上的密报被风吹起一角,露出底下压着的纸——是张画,画着云栖阁的竹林,竹林里有个穿月白衫的人在弹琴,旁边歪歪扭扭写着“承砚之约”,字迹是顾承煜的,却带着刻意模仿的温柔。

而院墙之外,谢砚冰一路疾行,直到跑出镇子才停下。他扶着棵老槐树喘气,斗笠的纱幔早已被风吹落,露出的脸上满是泪痕。他不知道自己为什麽哭,是因为顾承煜眼底的红血丝,还是因为那支干枯的冰棱梅,或是因为自己明明恨他,却在听到他声音时,心脏还是会失控地抽痛。

“没出息。”谢砚冰抹掉眼泪,指尖却触到行囊里的空玉匣。匣底的龙纹血痕在月光下泛着淡金,像在嘲笑他的口是心非。

他终究还是没下定决心杀他。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三更了。谢砚冰翻身上马,雪狮马的蹄声踏碎月光,往镇子东头的客栈去——那是顾承煜说的“安全的房间”。他告诉自己,这不是信他,是为了查真相不得不暂时蛰伏,可握住缰绳的手,却比刚才稳了许多。

有些羁绊,哪怕被恨和误会层层包裹,也能在某个瞬间,透出点不肯熄灭的光。就像此刻天边的残月,虽不圆满,却足以照亮前路的荆棘。

商隐楼的灯火依旧亮着,顾承煜站在窗前,看着雪狮马消失的方向,将掌心的龙纹血抹在那幅画上。血色晕开的“承砚之约”四个字,突然在烛光下泛出微光,像在回应某个被暂时遗忘的誓言。

他知道谢砚冰去了客栈。阿霜的暗信刚到,说“目标已入东院,无危险”。他松了口气,却又觉得心口更空——他能护他周全,却暂时无法抚平他心里的伤。

“再等等。”顾承煜对着画轻声说,像在对谢砚冰承诺,也像在对自己发誓,“很快,就不用再等了。”

夜风卷着栀子花香,漫过商隐楼的高墙,往镇子东头去。那里的客栈房间里,谢砚冰将空玉匣放在枕边,听着窗外的风声,第一次在离开云栖阁後,睡着了。梦里没有火海,没有背叛,只有云栖阁的竹林,和少年时一起调琴的两个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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