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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佩映夜(第1页)

血佩映夜

军营的三更天最是难熬。

风裹着沙砾打在帐帘上,发出“簌簌”的响,像谁在外面磨牙。谢砚冰披着件粗布斗篷,站在中军帐外的老槐树下,斗笠的纱幔被夜风吹得贴在脸上,露出下颌一道极淡的疤——是千机阁被碎石划破的,顾承煜总说这疤“添了点烟火气,不再像块冰了”。

他怀里揣着块刚从夥房讨来的麦饼,硬得能硌掉牙,却比昨日顾承煜送来的桂花糕更让他安心。那糕点太精致,精致得像个陷阱,每道纹路都在提醒他:这人知道他是谁,却偏要用这些温柔的牵绊,让他卸下心防。

“墨隐先生?”亲卫长的声音从帐後传来,手里提着盏马灯,光晕在沙地上晃出个摇曳的圈,“公子说帐里的炭盆灭了,让您去添些炭火,顺便……弹支曲子解闷。”

谢砚冰的指尖在斗篷下攥紧麦饼。解闷?顾承煜深夜召他,绝不会只为“解闷”。他摸了摸腰间的软剑(藏在宽大的斗篷下),又按了按琴囊——里面的七弦琴腹暗格里,藏着他从父亲手记里抄的“蚀灵阵”破解之法,昨夜发现军械库有此阵後,他连夜默写的。

“知道了。”他的声音依旧压得很低,带着刻意模仿的沙哑,跟在亲卫长身後时,目光扫过中军帐的窗棂——那里的纸有个极细的破洞,是他昨夜用竹簪戳的,本想窥探帐内动静,却被顾承煜突然投来的目光惊退。

中军帐的暖意比外面高了许多,炭盆里的火星还有馀温,显然刚灭不久。顾承煜坐在案後的软榻上,玄色常服松松地系着,领口敞着,露出锁骨处道浅淡的红痕——是昨日练箭时被弓弦勒的,谢砚冰在演武场看得清楚,那时这人仰头拉弓的样子,像只蓄势的鹰,喉结滚动时,红痕在日光下泛着极淡的金(是龙纹血的灵力)。

“先生来得正好。”顾承煜擡手示意他坐下,指尖在案上的地图上敲了敲,“刚收到探马消息,顾明远派了支商队往蛮族营地去,说是送‘药材’,我总觉得不对劲。”

谢砚冰将炭盆添满,火星“噼啪”炸开时,他状似无意地扫过案角——那里压着本翻开的《昭明律》,书页间夹着片干枯的冰棱梅花瓣,是云栖阁後山特有的品种,花瓣边缘有个极小的缺口,他认得,是去年冬天他亲手折给顾承煜的,那时这人说“要压在琴谱里,做个念想”。

念想。

谢砚冰的喉结滚了滚,将斗篷的系带系紧些:“商队若带药材,必会有药味。公子可派嗅觉灵敏的犬兵去查,若有血腥味混在药香里,便是藏了兵器。”

这是父亲教他的法子。当年云栖阁防备山匪,就靠这招识破过僞装成药商的匪寇。他说完时,明显感觉到顾承煜的指尖顿了顿,目光落在他斗篷下的琴囊上,声音里多了点不易察觉的柔:“先生懂得倒是多,倒像……云栖阁出来的人。”

谢砚冰的後背瞬间绷紧,纱幔後的睫毛颤了颤。他低头用炭钳拨了拨火星:“在下只是走南闯北时听来的,当不得真。公子若要听曲,在下这就弹。”

他将琴从囊里取出时,顾承煜突然开口:“弹《平沙落雁》吧。我那位云栖阁的朋友,最擅长这支曲子。”

又是“云栖阁的朋友”。

谢砚冰调弦的指尖猛地用力,“宫音”弦发出声闷响,差点断了。他深吸口气,将灵力压在指尖,琴音顺着弦淌开时,刻意在中段改了个泛音——是他和顾承煜在云栖阁竹林里改的,那时这人说“原曲太静,加点锐气才像我们”。

琴音在帐内回荡时,谢砚冰的馀光瞥见顾承煜的动作。他没看地图,也没看他,只是指尖在案下的暗格上轻轻摩挲,那里的木纹比别处深,显然常被开啓。

一曲终了,帐内静了片刻。顾承煜突然起身,走到书架前:“先生弹得好,比我那位朋友……少了点锐气,却多了点安稳。”他抽出一本《琴史》,递过来时,指尖故意蹭过他的手背,“这本书送你,里面有几处批注,或许对你有用。”

谢砚冰接过书时,指尖触到书页间的硬物——是块玉佩,用丝线缠着,藏在书脊的夹层里。他的心跳瞬间漏了半拍,指尖的灵力差点乱了——是云栖阁的琴纹玉佩,半块,边缘沾着早已发黑的血迹,断口处有个极小的缺口(是他十岁时摔的)。

是他父亲的那半块玉佩!

谢砚冰的指尖在玉佩上攥出白痕,血痂的粗糙感透过书页传来,像无数根细针,扎得他指腹发麻。他能闻到玉佩上残留的气息——有父亲常用的松烟墨香,有淡淡的血腥,还有……顾承煜身上的龙涎香,三种气味缠在一起,像段被血浸透的过往。

“这本书……”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纱幔後的目光死死盯着顾承煜,“公子从何处得来?”

顾承煜正低头添茶,闻言动作顿了顿,茶水溅在茶盏外,在案上晕开个小水圈:“前几日清理旧物时找到的,许是哪位故人落下的。先生若喜欢这玉佩,便送你吧——看着像个老物件,或许能值些钱。”

他说得轻描淡写,指尖却在茶盏沿上捏出了白痕。谢砚冰看着他垂着的眼,长睫在眼下投出浅影,像在掩饰什麽——这人知道这玉佩的来历,知道这是他父亲的遗物,却故意用“值些钱”来掩饰,像个怕被戳穿心事的孩子。

“君子不夺人所好。”谢砚冰将书递回去,指尖却没松开玉佩,灵力顺着指尖探入玉佩的纹路——血痂下的琴纹里,藏着极淡的灵力残留,是父亲的琴心灵力,还有一丝更弱的丶带着龙纹血气息的灵力,显然被人反复摩挲过。

顾承煜没接书,反而按住他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斗篷传过来,烫得谢砚冰猛地想挣开。“先生既喜欢,便留下。”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贴着他的耳廓,呼吸扫过纱幔,带着茶气和龙涎香,“左右是块没用的旧玉,留着也是蒙尘。”

谢砚冰的後背彻底绷紧,连带着左肩的旧伤都开始发麻。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顾承煜指尖的薄茧(握剑和调琴磨的),感觉到那人故意放缓的心跳,甚至能想象出纱幔外,这人眼底的情绪——有愧疚,有试探,还有点不敢直视的疼。

“公子可知这玉佩的来历?”谢砚冰的声音冷得像帐外的沙砾,灵力在掌心凝成细针,几乎要刺破皮肤,“这是云栖阁的信物,是谢阁主的遗物!上面的血是谁的?你从何处得来的?”

顾承煜的瞳孔骤然收缩,却没松开他的手。他看着谢砚冰纱幔後泛红的眼角,看着他紧握玉佩的手(指节泛白,是极力克制的颤抖),突然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声里带着点自嘲,又带着点如释重负:“你果然认出来了。”

三个字像块石头,砸在谢砚冰的心上,震得他耳膜发鸣。

他果然知道。他什麽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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