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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第1页）

&esp;&esp;茂茂整理

&esp;&esp;“我没有办法向你透彻地说明这一切、我也不知道怎么赢得你的信任……假如你愿意原谅我的话，跟我走吧——和我在一起。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能把这一切反反复复向你传达。如果你爱我，跟我走吧；如果你不爱我，那就像对待一件工具那样利用我——你又能损失什么呢？”

&esp;&esp;……世上恐怕再没有比这更糟糕更绝望的告白了。

&esp;&esp;“现在，告诉我的答复吧。”

&esp;&esp;阿奎那忍着眼泪，眨也不眨地望着他，像是等待着那个至关重要的判决落地的死刑犯。在这双眼睛里，软弱和强悍，羞惭和自尊，爱和愁怨，绝望和希望，暴烈和缠绵，如此难以调和却又切切实实地交缠融合在了一起。这双眼睛让人觉得他下一秒就要崩塌碎裂，又让人觉得他足以承受任何不幸。

&esp;&esp;……海戈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清，他的宇宙之中早已一片空白。唯一能觉知的，只有那双强忍着泪意的美丽的眼睛。

&esp;&esp;他怔怔地凝望着他，轻声说：“别哭。”

&esp;&esp;话音刚落，那双蓝眼睛盛满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像是突然爆发的洪水奔腾着冲垮了堤防，阿奎那冲进他的怀里，把脸深深埋进他的胸膛，颤抖着，静谧无声、却又是汹涌澎湃地流着泪。海戈抚摸着他的后颈，轻轻吻着他的发顶，耐心细致地安抚着他。这股不可理喻、无法阻挡的潮水冲撞过来，同时把两个人从头到尾、由内而外全部淹没了。然而，谁也没有想过要从这股灭顶的洪流当中逃脱。

&esp;&esp;又或者，如爱神本身，眼泪是箭矢，心脏为箭囊＊。那一支以血肉与心灵的痛楚而锻造出的箭，铸就、离弦，其全部愿力只在于射中另一颗心，早已无暇去顾及自己是否会粉身碎骨，化作尘埃。

&esp;&esp;＊化用自西班牙作家洛尔迦的《短歌》：“我将不会实现我的命运，因为我像爱神本身，哭声为箭矢，心脏是箭囊。”

&esp;&esp;＊＊精准说来，阿奎那实际比海戈大8-9岁。但此处他有意倚老卖老，所以把年龄差四舍五入到十岁了。

&esp;&esp;

&esp;&esp;海戈回到珊瑚堡礁。夜深人静，酒客逸散，吧里人去楼空，只有斯纳克和喀拉苏两人默默地等着他。他们似乎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一左一右分坐吧台两侧，昏暗中四只眼睛瞪着他忽闪忽闪，像是两座镶嵌着猫眼石的石像鬼。

&esp;&esp;饶是海戈，见了这氛围也不由有些尴尬。朝两人微微点了点头，迈步往楼上房间收拾。

&esp;&esp;其实他身无长物，随性来去，根本也没有什么行李。刚刚打开房间的灯、打开壁橱柜，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不回头也知道是斯纳克。

&esp;&esp;深夜寒冷，他裹着一件长大衣倚着门框，更显得身形细长，阴恻恻地看着他，低声说：

&esp;&esp;“你还是要回去？”

&esp;&esp;其实海戈一开始也没打算“回去”。他是随时可走、随时可留的人。珊瑚堡礁也好，阿奎那的公寓也好，对他而言只是一个驻足之所，并没有多余的眷恋和归属感——与阿奎那言归于好是一回事，重新回到他的公寓、继续同居生活，那又是另一回事。

&esp;&esp;但是阿奎那显然不这么认为。他两只胳膊紧紧拥抱着海戈，还未从方才猛烈的情绪震荡的余韵中缓过神来。一听到对方说“我送你回去”，立刻风声鹤唳地睁大了眼睛。

&esp;&esp;“那之后呢？你不再回我那儿了吗？”

&esp;&esp;“我在这儿住得挺好。”

&esp;&esp;阿奎那好容易平复下去的眼泪又从眼底泛涌起来了。他凄楚地哽咽着：“你并没有真正原谅我。”

&esp;&esp;“……”海戈感觉好像有两头银背大猩猩在用拳头来回揍他的头。

&esp;&esp;阿奎那在他怀中小声地抽气，像是忍耐着剧烈的痛苦一般紧紧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上沾着碎钻般的泪珠，止不住地轻颤，用虚弱轻柔的声音：“没关系的……我能理解……那么，还是让我每天晚上来看你吧……虽然来回路程就要两个小时……虽然疲劳驾驶很难熬……路上也随时可能遇到危险……”

&esp;&esp;“我跟你走。”海戈无声叹了口气，重复道：“现在就走。”

&esp;&esp;场景切回眼前。海戈扫了眼空荡荡的床面上少得可怜的几件随身衣物，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诚实地说：

&esp;&esp;“我拿他没办法。”

&esp;&esp;他以为斯纳克会冷笑、嘲讽，或至少说两句阴阳怪气的话。但是出人意料的是，好友只是绷紧了脸闭上了嘴，一声也没有出。

&esp;&esp;他走上前，把那串钥匙塞进海戈的上衣口袋里，“想回来随时都可以。”他面无表情地说，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esp;&esp;他还需说什么呢？这几日以来，他以自己惨痛的切身经历为教训、反复向海戈明示暗示，该说能说的都已经说尽了。但是在虚幻的爱情面前，好友的劝诫总是无用的。否则哪会有那么多心碎的少女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貌若天仙天真纯良的闺蜜，为了两三句不值钱的甜言蜜语，走向她秃头凸肚笑起来满口黄牙的猥琐男友。

&esp;&esp;阿奎那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在斯纳克心目中是这样一副凄惨的尊容。但即使知道他也毫不在意。他坐在酒吧沿街停驻的汽车里，身上披着海戈留下的夹克外套，伏在方向盘上，枕着双臂，痴痴地等望着从酒吧门前向他走来的海戈。

&esp;&esp;黑夜无星，万籁俱寂，他眼里心里都是这个失而复得的人，已经无暇顾及其他了。

&esp;&esp;住在阿奎那的房子里，海戈自动自觉地变成了维多利亚时代的家仆：天一亮，两眼一睁，翻下沙发就开始干活。虽然不用清理烟囱、扫壁炉、刷炉灶，但来来去去总有那么多事情要做：烧水，做饭，刷浴缸，洗晾衣服。忙了一个多小时，瞥一眼阿奎那纹丝不动的卧室门，海戈决定抽空再冲个澡。

&esp;&esp;在水汽氤氲的浴室里，海戈关上热水器的开关，擦着头发经过浴室镜子的时候，忽然顿了顿，下意识地往镜前投去一眼。

&esp;&esp;他一反常态地在镜前停驻下来，双手扶着台面，沉吟着凝望着镜中的人。

&esp;&esp;镜中人有一张粗犷硬朗的脸。头发是乏善可陈的灰色，图省事剃成了圆寸，让那斧砍刀削般的五官更显得突出了；骨量很厚重，眉弓和鼻梁都很高，嘴唇生得颇为肉感，几乎是这张脸上唯一柔软的地方；橘黄色的眼睛，在强光下看起来像是金色，当这双眼睛一语不发地凝视着谁的时候，往往让人感觉像是在黑暗中被黑猫盯上一样，不自觉打起寒噤来；肤色不深，却是一种黯淡的灰褐色，光打在上面似乎也会沉没，因为风吹日晒愈发显得粗糙坚实，就像混凝土马路一般即使被车轮碾过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esp;&esp;这张脸既不忧郁、也不开朗，既不凌厉、也不温柔，虽不丑陋，却也难说得上是美观。这是一张年轻的脸，可是却看不出多少青春烂漫的闪光；它确确实实蕴含着力量，却不是那种饱满、昂扬、生机勃勃的生命力。

&esp;&esp;至少在海戈自己看来，这实在是一张不具备吸引力的脸，完全无法引起任何人探究的欲望。这张脸竟然会引发另一个人那样如火如荼的渴求，这真是匪夷所思。海戈不是不曾被其他人热烈地追逐过——那都是些和他同阶层同环境的人。他们依附纠缠着他，像是盘旋跟踪在大型食肉动物身后捡残渣的鸦群，是为了实惠，或仅仅是为了满足肉欲——所有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本质不都是为了这个？

&esp;&esp;那么，阿奎那对他——也是如此吗？

&esp;&esp;海戈发现自己很难想明白。他的理性和直觉罕见地打起架来。前者清晰明了地反问他，除了这个、还有什么？但他却隐隐约约地意识到，阿奎那对他的狂热情感之中，有一种在他过去的经验里从未领略过的、精神性的东西。

&esp;&esp;当他望向对方蔚蓝深澈如海面的眼睛，为阿奎那的热情所骇然，也为他眼中倒映出的自己所骇然——他像是被神所点化的那喀索斯，竟然在他的眼睛里，第一次发现了他自己。

&esp;&esp;可是，那究竟是他本来的形貌，或仅仅不过是一个令人陶醉、却不堪一击的假象？

&esp;&esp;海戈摇了摇头，把这与他的秉性不相宜的抽象思考从脑子里赶了出去。他顺手整理起乱七八糟的盥洗台。台面上七零八落地摆满了属于阿奎那的、形形色色用途各异的日用品和养护品。他把他们分别归纳好，只留一个偏僻狭小的角落放上自己的口杯和牙刷。这也是海戈在这栋房子里为数极少的占位之一——

&esp;&esp;如果下次阿奎那又发疯大喊要他滚蛋的话，他可以麻溜儿地提脚就走，而不用牵牵扯扯地收拾上半天。

&esp;&esp;近几周来，阿奎那第一次安心睡了个整觉。他醒来时，已经临近上午十一点。推开卧室的门，却发现房子里除他之外空无一人。

&esp;&esp;阿奎那浑身发冷。怔愣地在房子里走了两个来回，才看到餐桌上留下的早餐和沙发边换下的衣物。

&esp;&esp;他很快反应过来，海戈只是临时出门而已。但他仍然坐立不安，像是一头被拘束在动物园里的狮子，在房子里心神不宁地转着圈子，又觉得自己为这点小事服用抗焦虑药物未免太过可笑。chapter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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