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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生纪元
心像海塔的废墟上,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时,流浪汉老金正用捡来的破瓷碗接露水。碗沿缺了个大口子,是上周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碗底还沾着干涸的酱油渍,像幅抽象的地图。他的“希望水母”漂浮在肩头,半透明的伞盖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泽,触须末端挂着晶莹的水珠,每颗水珠里都映着不同的笑脸——有他年轻时在码头扛货的夥伴,有难産去世的妻子,还有从未见过面的孙子。那是新共生时代赋予底层者的礼物,能在绝望时映照出曾经的美好,只是每次看完,老金都会对着空气喃喃自语:“要是能摸到就好了。”
“金叔,看那边!”贫民窟的孩子们指着天空尖叫,他们的赤脚踩在泥泞里,脚趾缝里塞满了黑泥,却丝毫不影响那份纯粹的兴奋。希望水母突然兴奋地颤动起来,伞盖迅速扩大到两米宽,边缘的褶皱像盛开的花瓣,带着老金缓缓升空。他感到久违的轻盈,像年轻时跳进心像海游泳的感觉,只是这次没有咸涩的海水呛进鼻子。
他看见成片的贫民窟房屋正被无数透明的水母托起,脱离泥泞的地面。那些歪斜的铁皮屋丶用木板拼凑的棚子,此刻都像被施了魔法般悬浮在空中,破损的窗户里探出一张张惊喜的脸。王寡妇正踮着脚晾晒洗好的蓝布衫,竹竿在风中摇晃,她慌忙伸手去扶,衫角扫过邻居家的烟囱,落下的烟灰在布衫上烫出个小洞,她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瘸腿的阿明坐在屋顶修补漏洞,他那条用铁皮固定的假腿在阳光下闪着光,手里的锤子敲得“叮叮”响,节奏里透着从未有过的轻快;最热闹的是孩子们,他们在连接房屋的木板上追逐打闹,笑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那些小生灵扑棱着翅膀飞了没多远,又好奇地停在水母的触须上,歪着头打量这个漂浮的世界。
与此同时,市政厅顶层的办公室里,政客李维正对着镀金边框的镜子整理领带。领带是进口的真丝材质,上面的暗纹是精心设计的家族徽章,价值抵得上老金半年的夥食费。他领口处的“谎言变色龙”正惬意地蜷缩着,鳞片随着他的情绪变换颜色:面对选民时是温暖的橙色,像杯加了蜂蜜的热牛奶;思考对策时是冷静的蓝色,像他办公桌上那瓶昂贵的威士忌;而此刻,当他看着镜中自己虚僞的笑容,变色龙突然化作刺目的紫色,像变质的葡萄汁,尖牙刺破他的皮肤,注入麻痹神经的毒液。
“该死的畜生!”李维猛地抓住变色龙的尾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的指甲修剪得圆润光滑,是昨天刚在会所做的护理,此刻却在鳞片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发现变色龙的鳞片已经与自己的皮肤融为一体,那些紫色的鳞片正在蔓延,像某种恶性肿瘤,覆盖之处的皮肤变得僵硬,失去知觉。他能感觉到毒液顺着血管流窜,像条冰冷的小蛇钻进心脏,让他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跌跌撞撞地扑向书桌,红木桌面上镶嵌的大理石在撞击中发出闷响。打翻的相框里,他与家人的合影正在褪色,照片上妻子的笑容被紫色的鳞片吞噬,女儿手中的气球化作一缕青烟。李维的视线开始模糊,他想呼救,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响,像破旧的风箱。变色龙此刻正盘踞在他的脖颈上,吐着分叉的舌头,每个鳞片都映出他惊慌失措的脸,像无数面小小的镜子。
林响站在黑市入口的阴影里,右耳捕捉到暗网交易的加密信号,像无数只蚂蚁在耳膜上爬行,带着密密麻麻的痒意。新共生时代带来的不仅是希望,还有滋生罪恶的温床。三个月来,僞造“共生情灵”的黑市交易日益猖獗,那些用劣质情灵碎片拼接的假货,起初会带来短暂的愉悦——商人能看到源源不断的钞票飞进钱包,学生能听到□□自动报出,失恋者能重温热恋时的甜蜜——但最终却会反噬主人,将其变成肉瘤状的聚合体,那些肉球上还会残留着主人最强烈的执念,有的长着钱币形状的凸起,有的嵌着铅笔头大小的字母。
“最新款‘财富貔貅’,只要半个情灵结晶就能换!”穿风衣的摊主掀开黑布,露出笼子里蠕动的生物。那东西长着龙的头丶狮子的身,却有着昆虫的复眼,每个眼睛里都闪烁着贪婪的红光,像赌场里永不熄灭的霓虹灯。它的爪子是用生锈的铁片拼接的,抓挠笼子时发出刺耳的声响,笼子底部铺着的稻草已经被染成了暗红色,散发着铁锈和血腥混合的怪味。林响的右耳突然传来刺痛,那是假货情灵特有的紊乱频率,像生锈的锯子在切割神经,让她忍不住按住耳朵後退半步。
就在这时,她的左眼虹膜突然像被烧红的铁丝刺穿,剧痛让她瞬间跪倒在地,膝盖撞在坚硬的水泥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震得牙齿都在发麻。视野里闪过混乱的画面:纯白的实验室,墙壁是用特殊材质制成的,能吸收情灵能量,摸上去像冰凉的玉石;浸泡在绿色液体里的少女缓缓睁开眼睛,她的瞳孔是纯粹的黑色,没有丝毫杂质,液体里漂浮着细小的气泡,附着在她的睫毛上,像晶莹的珍珠;无数情灵碎片像被磁铁吸引,从通风口丶门缝丶管道里钻进来,争先恐後地钻进少女的身体,碎片经过的地方,液体泛起涟漪,像投入石子的湖面;最後画面定格在少女的脸——那是与林响一模一样的面容,只是嘴角带着诡异的微笑,嘴角边还沾着片金色的情灵碎片,像粘在唇边的糖渣。
“又看到了?”沈默的声音从身後传来,他的身体比上次见面时更加透明,阳光透过他的肩膀,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打碎的玻璃。他的机械义肢已经换成了更轻便的型号,银色的金属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但靠近肘部的位置,透明化的皮肤下隐约可见闪烁的光点,像即将熄灭的星辰,每闪烁一下,沈默的身体就会轻微地颤抖。
林响捂着左眼点头,疼痛过後,视野里残留着淡淡的绿色残影,像未干的水彩,她眨了好几次眼睛,那些残影才慢慢消散。“是冷冻舱里的少女,她在苏醒。”她的指尖还在颤抖,刚才的剧痛让她浑身发冷,指尖的温度比平时低了好几度,“每次看到她,左眼的虹膜就像要裂开一样,有次疼得我以为眼球要掉出来了,结果只是流了点血。”她指着眼角,那里还有道浅浅的疤痕,是上次疼痛时指甲不小心划破的。
沈默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透明的手指捂住嘴,指缝间渗出淡蓝色的光粒,光粒接触到空气後,像蒲公英的种子般缓缓飘散。“我的时间不多了。”他摊开手心,那些光粒在他掌心组成细小的漩涡,漩涡中心是个微型的黑洞,正在缓慢地吞噬着周围的光粒,“情灵能量正在加速逸散,医生说我最多还有一个月。除非……”他顿了顿,眼神复杂地看向林响,里面有挣扎丶有不舍,还有一丝决绝,“找到影师残留的‘傀儡丝线’,那种由纯粹意志凝聚的情灵能量,或许能暂时稳住我的身体。”
林响想起母亲半机械化的脸上,那些连接机械与□□的透明管线,里面流动的绿色液体里确实漂浮着银色的丝线,像极细的傀儡线,在液体里缓缓蠕动,每次母亲说谎时,那些丝线就会变得紧绷,像拉满的弓弦。“管理局的证物库里应该有留存。”她扶着沈默站起来,注意到他机械义肢的关节处贴着块新的能量贴,上面印着已经停産的第七机动小队的标志,边缘已经起了卷,“但我们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进入,现在的管理局对我们这些‘旧时代馀孽’可是盯得很紧。上次我去附近的便利店买水,都被三个便衣跟着,他们的情灵是三只一模一样的黑色猎犬,眼睛就没离开过我。”
他们的机会来得比预想中更快。三天後,市政厅广场发现了第七个肉瘤状聚合体,受害者是位着名的慈善家,他生前以慷慨着称,每年都会举办慈善晚宴,只是没人知道他背地里用慈善款洗钱。他的“怜悯白鸽”情灵被假货替换後,最终与他的身体融合成一团蠕动的肉球,表面还长着羽毛状的肉瘤,在阳光下泛着油腻的光泽,肉瘤间隐约能看到一张张痛苦的人脸,是那些被他欺骗的捐款人。
情灵管理局的新局长亲自邀请林响参与调查,这位前战地医生戴着金丝眼镜,镜片擦得一尘不染,能清晰地看到他那双冷静到近乎冷漠的眼睛。他说话时总带着手术刀般的精准,每个字都像经过精确计算:“我们在肉瘤里检测到了心像海塔的能量残留,和你母亲的情灵代码有90%的相似度。”他推开证物库的大门,冷气扑面而来,带着消毒水和金属的味道,让林响想起医院的太平间,“而且,这些受害者都购买过僞造情灵,源头指向黑市的暗网交易平台‘潘多拉’,我们的技术人员追踪了三个月,每次都在最後关头失去信号,对方的反追踪技术非常高明。”
证物库深处,存放着影师被摧毁後的残骸——半截机械臂,上面还连着几根银色的丝线,在特制的玻璃罩里微微蠕动,像春蚕吐出的银丝。玻璃罩是用防情灵材料制成的,表面刻着复杂的符文,能防止丝线逸散。当沈默的指尖触到玻璃罩时,那些丝线突然像活过来般剧烈跳动,撞在玻璃上发出“叮叮”的轻响,节奏越来越快,像在敲打着某种密码。
“就是这个。”沈默的眼睛里闪过希望的光芒,那光芒比他眼中的光点还要明亮,他的机械义肢突然弹出利爪,利爪是用特殊合金制成的,边缘锋利得能切开钢板,击碎玻璃罩时,碎片像雪花般散落,其中一片溅在林响的手背上,冰凉刺骨。傀儡丝线接触到他血液的瞬间,像找到归宿的藤蔓般缠绕上来,顺着他的手臂向上攀爬,所过之处,透明的皮肤逐渐恢复实体感,血管里流淌的血液重新变得鲜红,连他眉骨上的疤痕都清晰了许多。
但痛苦也随之而来。沈默发出压抑的呻吟,额头上青筋暴起,那些丝线正在吞噬他体内的情灵能量,机械义肢的金属表面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纹,裂纹里渗出绿色的液体,像受伤的野兽在流血。“必须……控制住……”他咬着牙,牙关紧咬的声音在寂静的证物库里格外清晰,额头上渗出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地上,与绿色的液体混合在一起,“这些丝线里有母亲的意志残留,它想……占据我的身体……”他的瞳孔里闪过一丝紫色,像被污染的清泉。
林响的左眼再次传来剧痛,这次的疼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剧烈,像有把锥子正在往里钻。她的视野更加清晰:心像海塔底部,被遗忘的地下实验室里,冷冻舱的玻璃已经布满裂纹,像蜘蛛网般遍布每个角落,随时都会碎裂;里面的少女睁开了眼睛,她的身体呈现出半透明的状态,能看到体内流动的情灵能量,像彩色的河流;那些从塔顶逸散的能量像被无形的管道输送到这里,在她体内汇聚成巨大的漩涡,漩涡中心是个黑色的小点,正在不断扩大。
“我们找错方向了。”林响抓住沈默的手腕,他的皮肤已经恢复了大半,但机械义肢却开始融化,像被高温加热的蜡,滴落在地上的液体迅速凝固成银色的固体,“僞造情灵的源头不是暗网,是心像海塔底部的本体少女!她在无意识地吸收全城的情灵,那些肉瘤状聚合体,是被她排斥的劣质能量结晶!”她的声音因为疼痛和激动而颤抖,右耳里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像擂鼓般响亮。
他们赶到心像海塔底部时,地下实验室的入口已经被肉瘤状聚合体堵塞。那些肉球堆叠在一起,最大的有汽车那麽大,最小的只有拳头大小,表面的血管相互连接,组成巨大的网络,像某种生物的消化系统。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和情灵能量的甜腻气息,混合成令人作呕的味道,林响忍不住捂住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就在里面。”林响的左眼看到了穿透肉瘤的视野,冷冻舱里的少女已经坐了起来,她的头发像海藻般漂浮在液体里,手指轻轻划过舱壁,留下淡淡的痕迹。她的身体呈现出半透明的状态,无数情灵碎片在她体内穿梭,像鱼群在洋流中迁徙。少女的眼睛正对着入口的方向,仿佛能透过层层阻碍看到他们,眼神里带着一丝迷茫,像迷路的孩子在寻找回家的路。
沈默的傀儡丝线突然躁动起来,顺着肉瘤的血管网络向前延伸,像在绘制一张复杂的地图,丝线经过的地方,肉瘤表面泛起淡淡的银光。“她在呼唤情灵,所有的情灵都在向她聚集。”他的机械义肢已经完全融化,露出里面跳动的能量核心,那核心像颗缩小的太阳,散发着温暖的光芒,“如果让她吸收完所有情灵,新的共生法则就会崩溃,一切都会回到原点,甚至比以前更糟,到时候情灵会彻底失控,吞噬所有人类的情绪。”
林响的右耳传来少女的心跳声,与自己的心跳频率逐渐同步,像两颗相互吸引的星球。她突然明白,这个本体少女不是敌人,而是另一个“容器”,是母亲计划中未完成的部分。那些被排斥的劣质能量,其实是她无法消化的情绪碎片,就像人吃了变质的食物会呕吐一样,而自己左眼看到的预兆,是两个“容器”之间的共鸣,是母亲在代码里留下的连接。
“希望水母”托着流浪汉老金漂浮到实验室入口,老金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破瓷碗,碗里的露水已经洒了大半。越来越多的共生体聚集过来,他们的情灵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像无数盏灯照亮了黑暗的通道。政客李维也来了,他脸上的紫色鳞片已经消退,只留下淡淡的疤痕,像褪色的纹身。谎言变色龙蜷缩在他的肩头,像只温顺的宠物,眼神里带着愧疚,偶尔用头蹭蹭他的脖子,像是在道歉。
“我们帮你。”老金的声音带着坚定,他的希望水母的触须轻轻触碰那些肉瘤,所过之处,肉球开始分解,化作无害的情灵能量融入空气,像冰雪消融。其他共生体也纷纷释放自己的情灵,快乐的小太阳融化了愤怒的冰块,冰块融化後露出里面隐藏的委屈;悲伤的雨燕净化了憎恨的毒素,毒素化作黑色的雾气被雨燕吸入,然後排出洁白的羽毛;整个地下实验室开始闪烁着柔和的光芒,像夜晚的星空。
林响走到冷冻舱前,看着里面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少女。少女的眼睛里没有敌意,只有迷茫和痛苦,像个迷路的孩子。林响伸出手,贴在冰冷的玻璃上,玻璃上的裂纹在她的触摸下微微颤动。左眼的疼痛突然消失,视野里闪过母亲编写代码时的画面——她在昏暗的实验室里,头发凌乱,眼里布满血丝,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屏幕上的代码像瀑布般流淌。她在两个容器的底层指令里都留下了相同的密钥:理解与接纳。
“我们不是替代品,也不是容器。”林响轻声说,她的声音透过玻璃传进去,带着自己的体温和情绪,少女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液体里的气泡变得密集起来,“我们是共生的证明,是情灵与人类共同的未来。”
少女的手贴在玻璃的另一边,与林响的手重合。那一刻,所有的肉瘤状聚合体都开始分解,化作纯净的情灵能量,一半融入少女体内,让她的身体逐渐变得凝实,另一半飞向城市各处,回到它们原本的主人身边。那些主人有的正在哭泣,有的正在欢笑,当情灵回归时,他们都露出了释然的表情。沈默的身体不再透明,傀儡丝线与他的机械义肢完美融合,形成银白与暗金交织的新肢体,散发着稳定的能量波动,他活动了一下手指,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
当林响和少女同时走出地下实验室时,阳光洒在她们身上,暖洋洋的,像母亲的怀抱。两人的身影逐渐重叠,最终化作一个完整的轮廓,轮廓周围环绕着淡淡的光晕。心像海塔的废墟上,那朵透明的花再次绽放,这次花瓣里映出的,是无数人与情灵并肩行走的画面:老人与他的回忆情灵一起坐在长椅上晒太阳,孩子与他的好奇情灵一起追逐蝴蝶,恋人与他们的爱恋情灵一起在月光下跳舞,像一首无声的赞歌,在共生时代的阳光下,永远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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