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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死人的宫殿大门自开。”
&esp;&esp;“地宫外的活人皆死。”
&esp;&esp;“地宫里的死人都活。”
&esp;&esp;“这是祖宗的遗训。”
&esp;&esp;“这是遗训的祖宗。”
&esp;&esp;声音尖尖细细,沙沙哑哑,轻轻柔柔,轰轰烈烈。微若蚊呐,响如黄钟。它传入十六只耳朵的声音各异,但八个人同时分辨出,这是个女性,或者说雌性——鉴于我们不知道她是人非人,讲“人类”不太缜密。也不知道她是生是死,讲“生物”也不太严谨。非常确凿的是,这一定是个女性。只有女性能感召这座女帝之陵,女春之园,女娲之坟,女鬼之床。她的声音是鲜红月光下滴血不染的素莲花,这八个男人就是她纤纤玉足下的青淤泥。她的声音在天宇下绽放,花瓣般敲击十六个鼓膜。十六只蹬穿珠履的男人脚蜷缩如公鸡爪,前方女人笑声如珠玑,如白米,他们畏葸不前,又沉醉于这无穷的魔力。
&esp;&esp;女性声音收束时,锁芯拔出貔貅头颅,长长锁杆上如有红白黏液,不知是月光还是门兽脑浆。宫门轰然中开,如同直通幽冥窅xue。
&esp;&esp;八个男人走入行宫,宫门砰然合闭,锁芯再度捅入貔貅脑子里。
&esp;&esp;宫门之内,一片漆黑。黑暗中飞跃出一只流萤,腰身盈盈,四肢纤纤,身着棕色锦袍,上含粉红胸衣,从它臀部丰满的黄绿色火光和无生翅膀的香肩来看,这也是一位女性,一只女虫。八个男人追随她黄绿痕迹的舞步和棕红翩翩的石榴裙,在女人青丝般浓密的黑色夜潮里踽踽而行。他们脚下像一片草地,像无数女人的手,绝对不是男人。活着的男人是不敢踩在死去男人头顶的,那叫祖先。踩死去的女人可以。死去的女人多了去。有祸水,有妖孽,有淫。妇,有贱人。他们脚下的黑草黑叶结出红果,果子被珠履踩成红浆。女人的指甲被染红了,是桐油蔻丹。指甲被男人拔掉了,是拶刑的血。这些血手疯狂抓捕他们。他们跟随那只英雌女萤,疯狂地穿越。
&esp;&esp;他们穿越了九日九夜,九十日九十夜,九千日九千夜。他们手爪磨损,腿软力竭,口渴欲死,辘辘饥肠。他们如同我们本土窃取息壤的大鲧,如同西方窃取火种的普罗米修斯,受尽磨难,历经艰苦。他们在路上开始互相攻讦埋怨:谁叫你做主把她埋在这么深的位置?若是留她一口气,我们用得着跑到这种鬼地方?跑到这鸟不拉屎没有人气的坟坑里去?用一座行宫给她做坟墓,多么奢侈!
&esp;&esp;再饥肠辘辘的公鸡,也不愿在打鸣比赛中一输到底。他们唇焦口燥地争吵,愈吵愈饿,愈渴愈近死,愈近死愈气愤,愈气愤愈吵下去。数百日行走数千场争吵,如果查找女帝是这只女萤的一个肤浅阴谋,他们轻易就会在旅途中死去。
&esp;&esp;但他们只是濒死。
&esp;&esp;快渴死,快饿死。
&esp;&esp;死亡降临之际,女萤在一片光明之地停下舞步。瞬间大作的白光刺得他们双眼流泪。男人们睁开八双十六只眼睛,被当下景象震惊。
&esp;&esp;眼前,一株大树矗立,双臂擎天,双足蹬地。毋庸置疑,这是一株伟大的母树。枝繁叶茂,乌鬓如云。树干遒劲,腰肢柔韧。树瘤饱满,乳卝房圆润。树根盘结,玉足强劲。她女娲般的身姿昂然而立,比君主更像个母亲。母亲双肩之上,浓密树叶之下,结满成百上千个人形果实。无一男人,俱是女子。大小各异,少长不一。有女童,有少女,有成年女性,有老年女性。她们个个垂悬在树,□□,遍体光洁,如玉雕成。那只诱敌深入的英雌女萤飞身上树,投入一枚待放花心。一瞬之间,金光烁然,金黄花蕾怒放,金黄花瓣凋落,金黄果实结成。她化作唯一一个黄金雕刻的女人——女果。
&esp;&esp;骤然之间,满树枝叶如泼金浆,宛如太阳栖息的扶桑之木。扶桑只停十日,此树却有亿万个胜过太阳的馨香果实。这是株比圣树扶桑更加雌伟壮观的女树。是万日之祖,万树之母。
&esp;&esp;一时间,满树洁白女果合口歌唱道:
&esp;&esp;“这里是活着女人的庇护所。”
&esp;&esp;“这里是死去女人的守护灵。”
&esp;&esp;“这里之外的男人吃女人。”
&esp;&esp;“这里之内的女人吃男人。”
&esp;&esp;“吃女人的男人当受天谴。”
&esp;&esp;“吃女人的男人留下守门。”
&esp;&esp;“女人的钥匙只为女人打开。”
&esp;&esp;“女人只祝福跪拜女人的人。”
&esp;&esp;歌声环绕,久久不散,像一层毛毛细雨,淋在皮肤上是尸油般金色的芬芳。八个男人圆睁十六只渐渐变金的眼睛,眼看树母抖擞,树叶翕动,满树白果纷纷落地,变成浑身赤裸的洁白女人。
&esp;&esp;她们脱去果皮,更像一群鲜活的女人。比凡女美艳,比妖女圣洁,比神女亲近,比鬼女动人。她们胳膊如同出水莲藕,胸脯如同酪溉红樱,脸颊如同新熟蟠桃,脚趾如同糯米汤丸。一时之间,女人的香气四溢,非脂香粉香,如果香肉香。他们食指大动,似狼投羊群,眼冒幽光。
&esp;&esp;终于,第一个男人抱住一条手臂,张口咬下。嘎吱一声,汁水清甜,溢满口腔,仙露般滋润肚肠儿,甘霖般灌溉五脏庙。被咬的女人咯咯笑着,这笑声如此熟悉,但男人们俱被美食之味蒙蔽大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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