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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三番外（第2页）

“葬在一起”四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室内！

江员外脸色骤变！由震惊转为铁青，再由铁青化为震怒！他猛地踏前一步，指着江楚，嘴唇哆嗦着，似乎想厉声斥责这大逆不道丶有辱门楣的荒唐遗命！

然而，江楚的目光却在他震怒的瞬间，骤然涣散！那最後一点强撑的丶如同烛火般摇曳的光亮，在说完那句话後，彻底熄灭！他嘴角极其缓慢地丶极其艰难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仿佛看到了什麽令人心安的画面，带着一种解脱般的丶近乎虚幻的满足。

“……他……来接我了……”一声极轻丶极飘渺的呓语，如同叹息般滑出唇瓣。

随即，那抹微弱的笑意凝固在嘴角。他缓缓地丶彻底地合上了双眼。紧握着被角的手指，也无力地松开，软软地垂落在身侧。

“楚儿——！！！”

“哥——！！！”

江夫人和江清撕心裂肺的哭嚎声瞬间撕裂了栖梧院的死寂！

江员外伸出的手指僵在半空，脸上的震怒如同冰雕般凝固，最终化为一片死灰般的颓然与……某种深不见底的恐惧。他看着床上那张瞬间失去所有生机丶却带着诡异满足笑容的脸，仿佛看到了某种无法抗拒的宿命判决。

西山深处，风雪初霁。

新雪覆盖了崎岖的山径，也覆盖了乱石与枯草，天地间一片素白，肃杀而洁净。

两座新坟并排而立，在荒凉的山坡上显得格外突兀。

左边一座，规制宏大。青石垒砌的墓xue，高大的青石墓碑上，深深刻着“江氏长房嫡子江楚之墓”几个遒劲大字，落款是江氏宗族。坟前摆放着丰盛的祭品，香烛缭绕，纸钱灰烬被寒风卷起，打着旋儿飘散。

右边一座，却简陋得令人心酸。只是一个浅浅的土堆，比寻常坟冢小了许多，紧挨着那座青石大墓，几乎像是依附其上。没有墓碑，只在坟前插着一块粗糙的丶未经打磨的薄木板，上面用墨汁潦草地写着几个字：“江府义仆沈照之墓”。

这便是江父最终“成全”的方式。

长子遗言，他还是照做了，尤其在那口呕出的黑血和临终那抹诡异的笑容之後，他心底的恐惧早已压过了震怒。然而，江氏百年清誉，岂容一个“逃奴”与长子同xue而眠？最终，他用了最折中丶也最残酷的方式——同葬一地，却泾渭分明。

江楚是堂堂正正的江氏长子，沈照只能是殉主的义仆。一块薄木板，一个义仆的名头，便是他能给予的最大恩典，也是他对礼法丶对门楣最後的丶顽固的坚守。

江父丶江母丶江清丶以及一身素缟丶神情木然的唐茹，立在江楚那高大的青石墓碑前。寒风卷起他们的衣袂，带来刺骨的寒意。

赵妈跪在坟前，眼神空洞的将一张张纸钱投进面前铜盆。

江父面色沉郁，对着墓碑深深一揖，动作僵硬。江母早已哭干了眼泪，被侍女搀扶着，身形佝偻，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江清红肿着眼睛，跪在赵妈身边跟着默默烧纸钱，火光映着她苍白憔悴的脸。唐茹只是呆呆地站着，目光空洞地望着那座新坟，又缓缓移向旁边那座小小的丶插着木牌的土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灵魂已被彻底抽空。

祭奠的仪式沉默而压抑地进行着。纸钱燃烧的火焰在寒风中明灭不定，发出噼啪的轻响。香烛的青烟袅袅上升，很快被风吹散。

无人去看旁边那座孤零零的小坟。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丶必须存在的陪衬。

不知过了多久，祭奠接近尾声。江父挥了挥手，示意回府。衆人转身，踩着厚厚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山下走去。

江清落在最後。她走了几步，终究忍不住，猛地回头！

目光越过兄长那冰冷高大的青石墓碑，死死钉在旁边那座小小的丶覆满新雪的土堆上。那块写着“义仆”的木牌在风雪中显得如此单薄丶如此刺眼！

一股巨大的悲愤和无法言说的酸楚瞬间冲垮了她！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味，才勉强压下喉头的哽咽。她猛地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那是一方折叠得整整齐齐丶却早已被摩挲得发毛的素白旧帕子。她用力将帕子揉成一团，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掷向那座小小的坟堆！

帕子落在覆雪的坟丘上，滚了两下，散开一角，露出里面包裹着的丶一枚早已褪色发暗丶却依旧能看出是精心编织的彩色丝线小粽子——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早已被遗忘的丶带着药香的午後，某个沉默的人偷偷放在窗台上的小玩意儿。

帕子很快被风吹起的雪沫覆盖，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凸起。

江清最後看了一眼那两座并立却隔着天堑的坟茔，泪水终于汹涌而出。她猛地转身，踉跄着追向山下渐渐远去的人影，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雪幕之中。

寒风呜咽着掠过山坡，卷起地上的雪沫和未燃尽的纸灰，打着旋儿，扑向那两座新坟。

赵妈抹干了眼泪，从袖口中取出一张染血的红纸，和一张素白的书简，她将这两样东西扔进面前燃烧着的铜盆里，张了张嘴，想说些什麽。

千言万语到了喉头，只变成了一句：“下辈子……下辈子要好好的……”

赵妈带大的两个孩子，都躺在这里了。她起身，拄着拐一瘸一拐的走了。

铜盆里火焰跳跃，只隐约看见红纸上刺眼的“婚书”二字，和素白书简上的“白首不相离”。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大雪，又开始无声无息地飘落。

洁白的丶冰冷的雪花，一片一片，温柔而残酷地覆盖下来，渐渐模糊了青石墓碑上冰冷的刻字，也渐渐覆盖了那块写着“义仆”的简陋木牌，更将那座小小的土堆与旁边高大的青石墓xue之间的界限，一点点丶一点点地……彻底抹平。

最终，天地间只剩下两座相依相偎丶被纯净白雪覆盖的丶再无分别的坟茔。如同两顶巨大的丶悲凉的孝帽，也如同……一场迟来的丶沉默的“白首”。

风雪漫天，万籁俱寂。唯有那无字的雪冢，无声地诉说着被掩埋的真相与至死不休的执念。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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