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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向不喜欢前朝那些高官亲贵的奢靡生活,所以对琴曲歌舞之类并不感兴趣,但听这缕琴音,不由就想起了年少时初入军营,血气方刚,初识许多同龄军士,互称兄弟,情同手足。
那时所有人的心思都简单,都有人都觉得自己骁勇无敌,一刀一骑,可斩万千敌军。
走到水塘对岸时,琴音不再轻快热血,而是激昂、急促,如同战鼓一样。
他也看到了那个弹琴之人,一身月白素衣,坐在水上花厅内,水风拂起她鬓边的发丝,她置若罔闻,只是专心拨动着身前的琴弦。
沉静,专注,明明纤细瘦弱,却仿佛有无限的力量,一丝丝注入琴弦内,搅得人血气上涌,犹如回到了你生我死的战场上。
再然后,琴声变得哀婉,悲痛,是痛苦的感觉。
也是他第一次清点战场之后的感觉。
和他一起进军营的兄弟,十个里死了六个。
原来人命,如此脆弱,原来死亡,没有丝毫预兆。
从那之后,又有无数次的生离死别。
几乎没有一次,所有人都活着,无论多顺利的胜仗。
他的战功越来越大,军职越来越高,送走的人也越来越多。
后来,心就渐渐硬起来,最亲近的人死了,也是敬他一杯酒,然后再战。
还会悲痛吗,当然,只是他已经是将军了,是万千军士的脊梁,必须受住。
琴声仍在继续。
悲痛之后,曲调开始沉着,稳重,仿佛一片古井,一位老人,历经沧桑,却不怒不喜,继续迎接初生的太阳。
但在琴曲的尾章,曲调又重新明快起来,却与最初的那种轻快不同,而是一种满载着深情与希望的感觉,仿佛一位老人从年轻走过,得到了许多,也失去了许多,最后坐在小院中含饴弄孙一样,让人心中重新舒朗起来。
琴音落,他隔水看见丫鬟给平陵公主递去手帕。
再看一眼琴后的薛宜宁,他步步朝花厅走去。
花厅内,老夫人不明所以,紧张地问平陵公主:“公主为何伤心?是不是这琴弹得太哀怨了?”
平陵公主摇头,只是擦了擦泪,朝薛宜宁道:“让将军夫人见笑了。”
薛宜宁从琴后退下,上前朝公主万福道:“愿公主长命安康,儿孙满堂。”
平陵公主伸手扶起她,笑道:“承你一番吉言,盼我也能佳儿佳妇,含饴弄孙。”
此时外面传来脚步声,有丫鬟朝外望了一眼,说道:“将军来了。”
薛宜宁没什么动静,倒是舒靖靖看了眼薛宜宁,饶有兴趣地转头往窗外看去。
她一早听说骆晋云虽然勇冠三军,却与那些五大三粗满脸横肉的武将不同,身形伟岸,器宇轩昂,颇有风姿,现在一看,果然如传言一样。
待他靠近,才看清长相,长眉入鬓,目如朗月,一身阳刚正气,的确俊美无边,可这俊美又被那一副镇国大将军的威严死死压着,让人看了就心中发紧,一口气提不上来。
舒靖靖又促狭地看了薛宜宁一眼,要不是这么多人在,她都要忍不住打趣几句。
骆晋云入花厅,见过平陵公主。
平陵公主说道:“将军与夫人,真是一对璧人。”
舒靖靖在后面偷笑,薛宜宁垂下头去,骆晋云极淡地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
这时平陵公主看向薛宜宁:“贤媳这般琴技,果然是出神入化,余音绕梁。我还是第一次听见这样气势浑厚的琴音出自一介女子之手。”
薛宜宁回道:“从前闲着,不事女红,尽弄些旁门杂学,倒耽误了许多光阴。”
这时舒靖靖说道:“舅妈,阿宁的点茶也很厉害呢,我五年前第一次见到都惊呆了,当时平南王——”
听她提起那几个字,薛宜宁脸上一片煞白,旁人神色也略有些异样,舒靖靖自知失言,连忙改口道:“下次有空,舅妈一定要来尝尝。”
“你呀!”平陵公主无奈地敲了敲她,假装没听到她说错的几个字,回道:“你倒是知道什么是好呢,但凡跟人学学,也不是这样不着调的样子。”
舒靖靖讪讪地笑,老夫人连忙夸舒靖靖容貌标致,个性爽朗,又坐了一会儿,平陵公主离开。
待送走平陵公主,薛宜宁再也撑不住,一把扶住身旁玉溪,支撑着自己不致倒下去。
她今日本就精神不济,那首《将军》又是极耗精力的事,一曲弹下来,眼前几乎是一片黑。
更何况,两年多不碰琴,手上的薄茧早就没了,这一曲下来,手指钻心地疼,似乎已经磨出了水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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