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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舍尔的循环(第1页)

埃舍尔的循环

关于大脚板先生的身份,整个波特出版社的人都很好奇,他交稿很及时,成果也很稳定,在他们这一行的人当中极为罕见——除了慢以外他的工作无可挑剔,平均一天能出800个单词。严肃的苏联着作用这麽一个滑稽的笔名翻译,似乎有点好笑,但是他的文笔很好,英文流畅而有力,俄国人拗口的长句被安排得妥妥帖帖,还已经用打字机打好了,白纸铅字,清晰可观。

负责他的编辑莱姆斯·卢平每次看到他的稿子都要松一大口气,他知道自己只用调整格式,安排版面,交付美工就行了。

大脚板先生的第一本译作是帕斯捷尔纳克的《日戈瓦医生》,紧接着就是索尔仁尼琴的《癌症楼》,正在着手的下一步是《古拉格群岛》……据说经理已经买下了索尔仁尼琴目前和接下来所有作品在英国的版权,都会交给他来译出。

在那次的庆祝酒会上莱姆斯见到了大脚板先生本人,他很高,削瘦,灰眼睛,黑色长直发,在每个人都穿正装的场合套着一件黑色机车夹克和黄靴子,银色拉链闪闪发光,但是大家都会因为他的英俊原谅他的。

事实上莱姆斯本人也有点蠢蠢欲动,他知道自己喜欢男人——但大脚板先生显然不是,他几乎在整个晚上都在有意无意的向搭讪的男女展示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黄金指环。莱姆斯甚至觉得他在享受拒绝的行为,某种高傲而俯视的态度,一看就是从小到大习惯了被人献殷勤和搭讪,能分得出行为背後的善意和恶意。但是他还是,非常可爱,高傲甚至更像美而自知的人的常见的那种克制态度。

大脚板对经理弗立蒙德·波特倒是相当友好,他像对待父亲那样尊敬他,詹姆·波特站在他身边,他们简直像一对兄弟。

詹姆陪着大脚板见到了他,他显然对他相当好奇,“你就是莱姆斯·卢平?我的编辑?”

“是的”,莱姆斯局促不安的伸出手,大脚板先生倒是相当客气,他握了握他的手,相当干燥而有力,“合作愉快”,他眨了眨明亮的灰眼睛。

“合作愉快”,莱姆斯羞涩地咧嘴笑起来,这显然取悦到了大脚板先生,他拍了拍莱姆斯的肩,“一会儿再聊”。

这个一会儿过去了很久——直到莱姆斯开始和尼法朵拉·唐克斯约会,这时候苏联已经解体,柏林墙倒塌,索尔仁尼琴受邀返回莫斯科,而莱姆斯在酒吧遇见了染粉色头发的朵拉,她是一名拒绝二元性别划分的酷儿,他们相处非常愉悦——而在一次闲聊中他才知道原来朵拉是大脚板先生的侄女。

莱姆斯总在怀疑大脚板先生其实并不真正依靠翻译这一行吃饭,虽然出版社给他的待遇稳定而优渥,他只是,要找点事情做,但是又不想提笔写小说罢了。在翻完现有的索尔仁尼琴之後大脚板先生开始着手于普宁丶屠格涅夫和契诃夫那些零零碎碎的书信丶散文和短篇小说,那些对于旧日贵族世界娓娓道来的熟悉验证了莱姆斯关于大脚板先生身世了解到的传言。

他本姓布莱克,有名的医学世家,和詹姆·波特是医学院的同学。同样都是出身优渥,詹姆是为了追求某位高中同学,大脚板先生则是为家庭所。迫他并不喜欢学院的上课内容,沉迷法国和旧俄的小说,偶尔也自己动笔创作(後来那些本来就不多的东西都丢在了原来的家里,大脚板先生也不再动笔)。

最後终于在詹姆的帮助下在老波特先生手里得到了这份翻译者的工作,成功摆脱了家里人的期望和操控。

从跟朵拉约会起他才知道,扉页上雷打不动的“献给我亲爱的小羊”到底是谁。

事实上和小天狼星在一起生活非常有趣,他的工作有自己的逻辑,作息雷打不动——五点半起床,锻炼身体,然後做早饭,等妻子带着孩子离开後就开始工作,上午翻译作品,下午整理资料,看书。几乎是避世隐居的态度,只和有限的几个朋友来往,在晚上招待客人,大部分是老朋友和亲戚,其它时间都和他的俄文书生活在一起,除了遛狗丶周末跟俱乐部的朋友骑摩托和去学校接孩子几乎不出门。

多卡斯好奇的问过他,“所以你呆在家里真的就可以吗?”

“没意思”,小天狼星在沙发上伸展身体“你看他们一眼都知道想干什麽”。

“所以你当初看到我的时候在想什麽?”她晃了晃杯子,把腿架到他大腿上,冰块在加了浓缩橙汁的气泡水杯子里装得叮当乱响,孩子哄睡了,他们在客厅里低声说话,他们生孩子以後就搬进了郊外三室一厅的联排公寓,窗外是梧桐树,挑高够高,并不狭窄压抑。

“这姑娘腿肯定好看,干嘛不露出来?”他给她按摩小腿,顺手转她脚踝。

多卡斯把杯子放到一边,在自己背後塞了个靠枕,看他玩,“我记得以前你不是这麽讲的。”

“是啊,你那时候和朋友说‘一看就是要无套,然後让对方去堕胎——说自己的职业是酒吧驻场乐手丶演员或者平面模特,做一些临时性工作的人’”,小天狼星眯着眼睛半仰头看她,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养得柯基温驯得趴在脚边,那也是一只十多岁的老狗了,“我也不知道我怎麽得罪你了”。

那个时候多卡斯二十五岁,最鲜妍明媚的年纪,在一个小型事务所工作,刚做完人生中的第二个项目,等待RIBA认证part3的结果。那个事务所开在一座废弃的维多利亚时期工厂里,红砖搭配钢结构,巨大的高窗,边上就是伦敦金融城有着光滑玻璃幕墙的高楼,特别格格不入。

就像里面大部分的人一样,才华横溢,精神不稳定,24小时都需要黑咖啡。

大三年的学姐安提戈涅是她师傅,从现场调研一路跟到落地施工——学姐做设计,她负责的大部分工作基本上是结构。做结构有点好,设计不出图她也无事可做,不用跟甲方沟通也不用天天熬夜画图,除了要忍受学姐在最後关头突发奇想的要改设计,或者因为设计的拖延不得不在死线前疯狂赶工外,大部分时间都优哉游哉,项目做完也有很长的时间休息。

但和事务所的人混久了,嘴损的一塌糊涂,虽然多卡斯不太擅长创作,但耳濡目染点评起来倒也是头头是道,更擅长打发不切实际的想法和创意。

那段时间川久保玲和山本耀司之类的设计师正火,推崇东方式的轮廓,解构衣服,结果就是整个整个建筑设计事务所的人都套着黑麻袋飘来飘去。多卡斯也不例外,渔夫帽,黑t恤,灰绿色的纸袋裤,再加上过肩的浓密栗色鬈发,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团墨迹。

那个时候她在和学姐喝咖啡,安提戈涅刚跟甲方汇报完回来,妆容精致,武装到指甲,然後就谈到事务所的男同事,多卡斯在玩头发,“他们看起来都精神不太稳定的样子”,全都是过度熬夜造成的黑眼圈,沉迷于“形式”“空间”“秩序”,神神叨叨得令人害怕。

“那隔壁的律师或者基金经理怎麽样?青年才俊”,名表香水,西装笔挺,连头发都打理得丝缕分明,和他们这帮生活在旧厂房里的怪人完全不一样。

“算了吧”,多卡斯眨眨眼,“昨天他们还在说买沙拉的时候听到的新闻”,男人八卦起来可比女人厉害多了,“有两个律师助理被同事发现在隔间里乱搞,都是男的——至于基金经理,他们和女秘书在会议室里发生的故事不是,经典笑话”,他们也不是没有被邀请参加过甲方的酒会的。

小天狼星就是那个时候推开咖啡店的门的,他去书店的路上顺手来买咖啡,顺便要份三明治当午饭。

他是能够轻易得吸引所有人目光的那种人,多卡斯那个时候靠在一本埃舍尔的画集上,封面就是那幅经典的版画《凹面与凸面》,可以轻易的逼疯所有的结构设计师。

“那麽”,安提戈涅暗示性地微笑,多卡斯在她浅蓝色的眼睛里可以看见自己,短脸,鼻子纤细,眉毛浓密,“那种呢?”

“算了吧”,然後是让小天狼星听见的暴言,结论是,“漂亮男人消受不起”。

“你是不是没有约会过——”安提戈涅开始大笑,“怎麽对男人没一句好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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