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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第3页）

宁蓁没看他，挺直着背脊，也快步走出了办公室，把他甩在身後。

走廊里，两人一前一後，隔着几步的距离，谁也没再说话。只有脚步声在空寂中回响。

放学铃声响起，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桌椅板凳拖动的刺耳声丶书本胡乱塞进书包的哗啦声丶迫不及待的喧哗声混成一片。

宁蓁坐在位置上，动作不疾不徐。

她把摊开的数学练习册仔细合拢，抚平边角，又检查了一遍文具是否都收进了笔袋，拉好拉链。

然後才站起身，把沉甸甸的书包甩到肩上。她的目光习惯性地扫向教室後方那个角落。

果然空了。

于铭那张桌子乱得像刚遭了贼。

几张皱巴巴的试卷随意地摊着，半瓶可乐倒在那里，深褐色的液体正沿着桌边往下淌，滴滴答答落在他那团塞在桌肚口丶像块抹布似的校服上。

椅子也歪斜着，孤零零地杵在那儿，无声地宣告着主人的离去。

宁蓁只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她紧了紧肩上的书包带，转身随着人流走出教室。

初夏傍晚的风带着点燥热，吹在脸上黏糊糊的。

夕阳把天空染成一片脏兮兮的橘红，空气里浮动着尘土和路边小吃摊廉价油烟的混合气味。

宁蓁拐出校门，汇入回家的学生潮。青石板路被无数双脚磨得光滑，缝隙里嵌着黑乎乎的污垢。

走了一段，喧嚣稍稍退去。

再拐过一个堆满废弃纸箱的巷子口，前面就是她家开的那间小小的杂货铺了。

灰扑扑的卷帘门半拉着，门口支着一张掉了漆的旧方桌，上面摆着几样蔫头耷脑的蔬菜。

宁蓁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像玻璃碎片刮在铁皮上一样刺耳。

“……钱钱钱！你就知道钱！那破厂子都拖欠几个月工资了？还往里贴钱？家里是开银行的啊？”是妈妈尖利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歇斯底里的绝望。

接着是爸爸沉闷压抑的吼声，像困兽在低咆：“你懂个屁！厂子倒了，我喝西北风去？我不往里垫点，谁还肯干？都撂挑子了，更完蛋！”

“那蓁蓁呢？学费怎麽办？生活费怎麽办？啊？！”妈妈的声音拔得更高了，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嘶哑，“你让闺女跟着我们喝西北风吗？于大强，你有没有良心！”

“砰！”一声闷响，像是拳头狠狠砸在了柜台上。

宁蓁的脚步停在半拉下的卷帘门外，阴影罩在她身上。

她肩上的书包带子勒得肩膀生疼，里面的书本沉得像几块冰冷的石头。

巷子里飘来的油烟味和垃圾发酵的气味混合着，一股脑钻进鼻腔，让她胃里一阵翻腾。

她静静地站在门外，听着里面那场永无止境的战争。

夕阳最後一点馀晖吝啬地挤进窄巷，在她脚边投下一条长长的丶孤零零的影子。

她没进去，只是默默地把书包往上颠了颠，转身，沿着来时那条灰扑扑的青石板路，重新走了

街边的小店亮起了灯，昏黄昏黄的。

饭馆里飘出炒菜的味儿，有人在大声说话，笑。

这些都跟她没啥关系。

她脑子里嗡嗡的，还是刚才爸妈吵架的声音，还有王老师那张板着的脸，还有那份该死的检讨。

五百字，写啥？写自己不该管纪律？写自己不该跟于铭那种人吵？凭什麽？

心里堵得慌。

前面路口传来一阵闹哄哄的笑骂声，还有破自行车链子哗啦啦的响声。

宁蓁擡眼一看，是于铭。

他骑着一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破自行车，旁边还有几个跟他差不多的男生，也都骑着破车。

他们勾肩搭背地，把车子蹬得飞快，嘴里嚷嚷着听不清的脏话笑话，车轮子卷起地上的灰土，像一阵风似的刮过来。

于铭好像看见她了。他那双眼睛扫过来，在她脸上停了一下，很短，可能连一秒都没有。

他嘴角好像还挂着刚才那种混不吝的笑。

然後，他头一扭，跟旁边的人说了句什麽，几个人哈哈大笑着，车子一拐弯，嗖地一下就冲进了旁边更窄更黑的小巷子，不见了。

就剩下一股子汗味儿和车轮子扬起来的灰土味儿，飘在空气里。

宁蓁站在原地，看着那空荡荡的路口，还有地上被车轮子卷起来丶还没落下去的灰。

她擡手抹了把脸，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骑车带起的风吹进了眼睛，有点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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