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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话（第4页）

他终于开口了：“不行。”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想如何？”我问。

他又不说话了。

我说：“死不能死，逃不能逃，爱不能爱，恨不能恨，这样很痛苦。”

“不会太久的。”他说。

我想问他，却知道他什麽都不会回答。我便同他说：“今日的烟火，很美……”

我明显感觉到，他抱我的手更用力了。但他，终究什麽也没有说。

我说：“不管是为了何人准备的，能够惠及六宫总是好事。大家今天都很高兴，因为烟火真的很美。就像前几日我在医药局照看药炉，我知道那药是为了良嫔娘娘所制的，她的咳疾一直都不见好，太医用了新的法子准备了那炉药。可是，只要新药做好了，亦能惠及六宫诸人。药方存下了，新药会按常规配置，医药局总有存馀。那些小太监小宫女，在家的时候多少也是有人疼爱的，可入了宫便如蝼蚁草芥一般任人欺凌。他们也会生病，没人理会的时候，只要有人愿意去给他们拿药，他们便能活下去。我的医术不高，却愿意为六宫中那些没有人愿意看护的人尽一份心力。让我去谪仙殿住吧，那里离医药局很近。”

他问我：“谪仙殿年久失修，你连换洗衣服也没有，这五日是如何住下来的？”

我道：“谪仙殿里有两个老宫女看守，她们的身体状况都不太好，我愿意为她们尽心医治，她们便愿意接纳我的留宿。再加上胡公公的名头，自然也就没有难处了。换洗衣服她们有，我同她们借，她们自然是肯的。”

“你倒是随遇而安……”他说这话的口气，一半无奈一半叹息。

“前一段时间，我为了躲开正阳宫里的琴声和歌声，时常去冷宫外的宫道散步。因为，那里人少，没有人打扰，哭笑由己。起先，冷宫里的悲惨哭声也常让我落泪，一半是因为她们的哭声悲凄，一半是因为我自己伤心。後来，去得多了，我渐渐发现那里除了哭声，还有好听的昆曲，我还情不自禁地学了一段。想起这个唱昆曲的主人，我不禁感叹後宫女子的命运总是难料。再後来，我时常想，冷宫虽是宫中人认为的不祥之地，在我看来却也有好的地方。要是这冷宫中的女子不再一味伤心，而是努力把日子过好，也许处在冷宫，反而比处在其他各宫更快乐些呢。宫中各处看着花团锦簇，其实又有几人晚上真的睡得好？得到宠爱地想要长久的维持，没有得到宠爱地伤心失意，不如冷宫里毫无指望，反而可以一心过自己的日子了。冷宫中人，虽说是犯了错的，可毕竟罪不至死。她们不过是见罪于历代君王。可到底是君王的错还是她们的错，这大概永远都是一个迷了。既然说不清楚，不如就此都忘了吧。我晓得，冷宫缺医少药，也缺衣物食品，但是若能让她们一起努力，修缮住处，做些衣物，再种些有用的蔬菜瓜果和普通药物，说不定就能改善她们的生活。宫中也总是有好心人的，会愿意帮助她们的。我便愿意去那里做个大夫，给她们治病问诊。”

“你不怕吗？”

“上次的事情，是意外吧。大约是我去的太勤，那个侍卫觉得我来历不明，才起了歹心的吧。以後，我若再去，定会加倍小心的。”

“你说了那麽多，无非是想告诉我：就算去冷宫住，也比住在正阳宫要好，是吗？”

“是。”

“可你改不了旁人的心结。她们若是能有你的坚韧和豁达，冷宫便不会是这宫里怨气最盛的地方。”

“不试试看，怎麽知道不行呢？或许……”

“今晚的烟火是很美，是有人求我替她放的。她喜欢的，可不是烟火的美，而是六宫诸人的羡慕。”

“杨充容喜欢这样的生日礼物，自然有她的道理，这是她的选择；陛下看清了杨充容的心思，还是允了，这便是陛下的选择。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的东西，想做的事情。能够互相成全，终究是好的。”

“你若是真的看得开，为何那日刚踏入正阳宫，便掉头就跑开了？”

“我只是一个凡人，自然有许多的看不开和放不下。既然不能离宫远去，依然要被困在这宫中，与其沉溺于过去种种，不如为有需要的人，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所有的事情，有缘起，便有缘灭。上天从不肯善待我，世事如此无常，我能决定的事情又如此有限。对此，我不是不难过的。可起码，我还能决定我自己的心。若是一味沉溺在难过中，于人于己，又有什麽助益？今日，太医们还为了一个方子争执不休呢，两方都说的很有道理，虽然我没能力评点对错，但我知道书上未必都是对的，太医们的想法也未必都是对的，要知道谁的法子更好，不如各找五个病人来，用不同的法子试试，只要不危及性命不损害健康，或许结果出来了，就不必多费口舌了。”

“你同他们说了你的想法了吗？”

“没有。我人微言轻，他们都是博学之士，怎肯轻易听信我的法子。不过，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许太医，他德高望重，出面说服了大家。”

“看来，你在医药局过得挺顺心的。”

“嗯，太医们都是饱学之士，能学之处甚多。”

他说：“宫中所有人，都需要一个名分。做正阳宫的宫女，比做皇帝的女人，做事更方便。住在正阳宫，也并非全无好处的。”

我说：“做谪仙殿的看守宫女，做事学习也很方便的。”

“那你就不能冒用胡三和朕的名义了，又凭什麽去医药局学习呢？”

我轻轻叹息了一声，不再说话。

他也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又开始亲吻我。

我一味躲避，他在我耳边说道：“我从来没有变，有一天你终究都会明白的。”

我说：“我想现在就明白。”

“这个不能依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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