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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旧案“我一开始只是想见他一面,真的……
夜晚往往是一个城市最为光华绚烂的时刻。白天还只是冷冰冰反射阳光的楼宇大厦,随着夜幕降临都覆上了一层蒙蒙的暖光,映照出飘飘洒洒的细雪。
一家高档西餐厅门口的停车场里,西装笔挺的青年逃也似地钻进一辆车里,冻得直搓手,还不忘嬉皮笑脸地对驾驶位上的人问道:“来多久啦?”
应泊关上手机,上下打量着他:“没多久,刚来——你外套呢?”
“留给那姑娘了,她穿得太单薄了。”
应泊伸手把空调暖风开大一点,挂挡起步:“怎麽样?你俩都聊什麽了?”
“也就那样。”张继川把空调风向调高,漫不经心地说,“还能聊啥啊,聊聊工作,聊聊未来规划,都是我不喜欢的话题。她问我一个南方人为啥跑到望海,我说当时刚回国,我爸总是催我回家,一上头报了个这边检察院的闲职岗位,正好能离我爸远点,就留下来了。”
“没问你为什麽要考公务员?”
“问了,我说就是过渡一下。还聊了聊留学经历。我爸那意思就是我俩都在国外留过学,能有点共同话题。他也不想想,她在日本留学,我在美国留学,那文化环境都不一样,能合拍到哪去?话不投机半句多。”
“相亲嘛,不聊这些,也没别的能聊了。”
“是啊,我知道。到後来实在没话聊了,她就从我的衣服问到我手上的这块表。我说这表不是我买的,是我半年前辞职考上望大博士你给买的,怕我跟导师出去应酬显得寒酸。她问你是做什麽工作的,我说是市检察院的员额检察官,我俩当时是同事。你猜她说什麽?她说你送这麽贵的表给我,肯定是想巴结我家的人脉,没准儿买表的钱来得都不干净。”
他愤怒地接着说:“这我能爱听?这说的是人话?册那我差点当场把桌子掀了!正好你给我发消息,我把外套扔给她就提前出来了。”
“你应该跟她说是我贷款买的,现在因为还不上天天挨催债的打,所以大家要远离非法借贷。”应泊倒也不恼,只是皱眉说,“你把她自己扔在那儿了?”
张继川慢悠悠地伸了个懒腰:“哎呀,她自己家安排了司机来接的,不需要咱们献这个殷勤。”
“行,这个月第三个了。打算怎麽跟你爸交待?”
“有什麽好交待的,他不问我不说就是了。何况他老人家要是知道她这麽说你,反应可不一定比我小。”张继川摆手说,“刚才在那儿没敢放开喝,你掉头,咱俩再找个地方喝点。”
应泊扫码付了停车费:“不喝了,还得回去加班写报告,明天还有个庭要开,在庭上说错话被审判长撵出去就坏了。”
“上班有瘾吧你,每个月给你几个子儿这麽卖命?”
“这才哪到哪啊,跟我在基层院那几年比起来差远了。”应泊一副“你懂什麽”的不屑神情,“你也别闲着,明天马维山那个再审也要宣判了,我问了是公开审理,你要有时间拿着身份证去法庭凑个热闹听听。”
“马维山?是被冤枉奸杀妇女判了死缓,去年找到你帮忙申诉的那个吗?”
“对。但是不是冤枉,还得等省高院定夺,咱俩说了不算。”
张继川对他不合时宜的严谨已经见怪不怪了:“你当时还托我查查他这个案子的鉴定意见书,我看了确实是漏洞百出,死者体内的精斑都没检验过就定罪结案了,当年经手这案子的都该拉出来杀头!”
嘴上说说还不解气,他又用手做了个劈砍的动作。忽然,他坐直身子问道:“对了,他们家去年那个犯心脏病的老太太把医药费还给你了吗?”
应泊老老实实地摇摇头。
张继川一脸恨铁不成钢:“嗯,我都多馀问你,冤大头。”
“他们家本来就不富裕,这麽多年找律师就把积蓄花得差不多了,这次申请再审还得找律师。我就帮忙垫一点,又不是赚不回来了。”
“再审的律师不也是你帮忙找的吗?”
应泊颇为自豪:“是我读研时的同学帮忙找的,告诉我看了他们家的情况不打算收费了。人家说是这麽说,肯定也有看我面子的原因,所以我又请人吃了顿饭。”
“你也挺行的,倒贴上班。走在路上碰见心脏病发作的老太太,正常人都得绕着走,你倒好,直接送医还垫付医药费,连个欠条都不写。老太太告诉你她有个儿子含冤入狱十好几年,你又帮忙跑腿捞人。”张继川这回是彻底服气了,自顾自念叨着,“你这构成那什麽来着……对,无因管理,我刷视频学的。”
应泊自知无话反驳,只好小声抱怨:“……嘴怎麽这麽碎呢。”
“行,行行,怎麽还急了,我不说了,明天我替你去看看。”张继川撇撇嘴,换了个话题,“你下午给我发消息说开会遇到的到底是谁啊?话说一半就没了。”
应泊沉默了片刻,眼尾带着不易察觉的笑:“一个很厉害的老朋友。”
张继川阴阳怪气地:“哟,老朋友,比我老呗,还‘很厉害’。”
“我怎麽跟你说呢……上周我就知道我们要开这个会了,也知道参会的有他,我从那个时候就在期待了。昨天还特地把我那身制服熨了一遍。”
“就因为能见他一面?这人谁啊,这麽大面儿?”张继川来了好奇心,应泊却卖起了关子:“对我来说是大人物。很多年前断了联系,一直都是个遗憾。”
“那为啥断联的?被你说得像爱而不得的初恋一样。”
应泊思考後说:“因为……一些不可抗力,多的就不能再说了。”
张继川扭过头:“你这人真没意思。”
车在张继川的公寓楼下停住,两人道了别後,应泊一个人坐在昏暗的车里,双手把着方向盘,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左思右想还是打开手机,拨通了电话:
“喂,阿姨,是我,应泊。关于明天马维山那个庭,我想再跟您谈谈……”
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替马维山的家人打好“审判结果不确定”的预防针,挂断电话,应泊顺手清了清这段时间收到的消息。划到下面,他看着跟路从辜之间略显空荡的对话框,有些出神。
犹豫了许久,打完字又删,删完重新打,应泊花十分钟纠结出了四个字:
“好久不见。”
他觉得四个字太单薄不足以表达自己的心意,又接了四个字。
“早点休息。”
点击完发送应泊便匆匆关掉了手机,倒扣着放进车挡前的储物格里,然後快速啓动车子离开。
哪怕下午在卫生间被他发一通火,哪怕被他痛打一顿,应泊的心里都不会这样空落落的。可是他什麽都没有做,面对自己的试探也坦坦荡荡,平静得像什麽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是真的不在乎,还是已经放下了,放下他们之间的一切。权当那些年少的悸动是人生路上随处可遇的消遣,两个人从此心照不宣地渐行渐远——即便知道那是他的选择自己无权指摘,应泊也很难不因此而惶恐。
“我一开始只是想见他一面,真的,我以为见一面就够了。”
怕他不回复,又怕他回复。这就是应泊此时的心理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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