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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7 章 补叙1 容纳所有的光（第1页）

第47章补叙1：容纳所有的光

五年，足够相爱的人，足够时间筑起一座名为“美满”的沙堡。但与李雨婷一同垒砌沙堡的男人，只用了“一不小心”四个字，就让它坍塌成齑粉。而另一双突然闯入她内心的饱含深情的眼睛，挥之不去......

火车窗外的风景从熟悉的青劲森林，渐次褪色成单调荒芜的土黄。李雨婷靠着冰凉的玻璃，看着自己模糊的倒影——那张被许多人称赞过“漂亮”脸蛋，此刻只剩下一种被精心雕琢後的空洞苍白。火车轮轨摩擦的轰鸣声单调地撞击着耳膜，像钝刀子割着神经。她闭上眼，那个男人和他的新欢模糊的手挽手在他身旁掠过的画面在她阴沉的内心反复灼烧，每一次回放，都带来一阵尖锐的生理性反感。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腥甜，硬生生把喉咙口的翻涌压了回去。她看着车窗外逐渐迷离的苍凉，她要去的地方，正是名字都渗透着凛冽圣洁的神圣之地——西藏。

“拉萨站”——三个饱经风霜却依旧遒劲的红色大字撞入眼帘，稀薄而清冽的空气如同冰锥，猛地刺入李雨婷的肺腑。她脚步虚浮地踏出车厢，明显的高原反应挟裹着连日积压的疲惫与心伤，排山倒海般袭来。头重得像灌满了铅块，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敲打着脆弱的太阳xue。眼前阵阵发黑，李雨婷心中却依稀燃起了白亮的微光。她知道这片传说中的圣地，会让她忘掉过去，找回自我。

布达拉宫终于不再仅仅存在于画册和李雨婷的想象中。那依山垒砌丶巍峨雄踞的宫殿群，在高原澄澈得近乎残酷的阳光下，呈现出一种无法言喻的磅礴与静穆。厚重的石墙，雪白的墙面，深红的边玛墙，还有无数在风中猎猎作响的五彩经幡……强烈的色彩和肃穆的体量形成巨大的视觉冲击，迅速揪住了她所有的感官。震撼，纯粹丶不带任何杂质的震撼，如沉重的迷雾，暂时砸散了她脑海中那些纠缠不休丶关于背叛的碎片画面，以及突然刻骨铭心的梦幻。

然而，这份神圣的冲击仅仅维持了不到一刻钟。高原反应这个冷酷的敌人并未因景色的壮美而对她有丝毫怜悯。一阵猛烈的眩晕又毫无预兆地袭击了她，胃里翻江倒海。她踉跄几步，狼狈地蹲在广场边缘一片巨大经幡林的阴影里，再也无法忍受，“哇”的一声吐了出来。胃里空空如也，吐出的只有酸涩的胆汁和无法言说的委屈。她蜷缩着，像一只被遗弃丶沾满尘土的瓷器，剧烈的呕吐让她浑身颤抖，那生理性而非心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与冷汗混在一起。她，从未如此狼狈不堪。世界在她眼前旋转丶模糊，只剩下布达拉宫那巨大沉默的倒影，在她模糊的泪光中微微晃动。

就在这时，一只粗糙丶布满岁月沟壑的手，轻轻搭在了她冰凉颤抖的肩头。李雨婷惊惶地擡头，泪眼朦胧中，映入眼帘的是一位藏族老阿妈的脸。那面孔黝黑，皱纹深镌，如同高原大地本身的风蚀痕迹，然而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温和，像两泓映着阳光的深湖。善良的老阿妈什麽也没问，只是默默递过来一个厚实的旧木碗，碗口蒸腾着袅袅白气，一股浓郁而奇特的奶香混合着茶香钻进鼻腔——是酥油茶。

“姑娘，”老阿妈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像温厚的石头滚过心间，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力量，“心碎了？”

心碎了？这三个字如此直接，如此准确，像一把钥匙，“咔哒”一声捅开了李雨婷竭力封堵的闸门。一路强撑的堤防在陌生的关怀面前瞬间溃决。她双手紧紧捧着那碗滚烫的酥油茶，仿佛那是唯一能汲取暖意的源头，滚烫的泪水不自觉流出，不经意间掉进了碗里，溅起微小的涟漪。“他，我可以忘掉，但他，我应该怎麽忘掉……”她语无伦次，话语轻飘在高原的风里。

老阿妈静静地听着，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惊讶，没有怜悯，只有一种洞悉世事的平和。她伸出同样粗糙的手，极其轻柔，却是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厚重，拂去李雨婷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她的指尖带着阳光晒过的温暖和酥油浸润的微腻。

“傻姑娘，”老阿妈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高原上的碎石，沉甸甸地落下，“人生若盛不住活水，也晒不进太阳。”她顿了顿，目光投向远处在风中狂舞不息丶发出巨大猎猎声响的五彩经幡——那些印满经文和佛像的布条，被风撕扯着，却也因此获得了飞翔的姿态。“瞧瞧那些经幡，”她的声音融入了风的呼啸，“高原的风，刀子一样利，吹裂石头，吹皴人脸，吹得人骨头缝都发冷。”

李雨婷下意识地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经幡确是被劲风猛烈地撕扯着，旗帜狂舞，发出近乎悲壮的呼号。然而，就在这看似狂暴的撕扯中，阳光却毫无阻碍地穿透那些薄薄的彩色棉布，将斑斓的光影泼洒在冰冷的地面上，跳跃，流淌。风愈烈，那光影的舞蹈愈是生动飞扬。

“可你看，”老阿妈皱纹深刻的脸上慢慢漾开一个无比豁达丶甚至带着点野性的笑容，那笑容里蕴藏着高原烈日般的光芒，“它也能把最深的伤口，吹得透亮，吹得干净，吹成能映出蓝天白云的圣湖！没有裂口，光怎麽进得来？姑娘，伤口盛得下阳光，才装得下命定的福气。”

高原的风，凛冽如流逝的光阴，刮过李雨婷湿润的脸颊，带来清晰的刺痛。但这一次，这刺痛中似乎夹杂了一丝奇异丶清冽的畅快。她下意识地收紧手指，紧紧握住那只厚实的旧木碗，碗壁传来的滚烫温度，透过掌心，一路烫进冰冷的心底。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稀薄的空气带着阳光和风尘的味道，直灌入肺腑深处，虽然再次引起一阵轻微的灼痛，却又带来一种前所未有丶疼痛後的逐渐清醒。她擡起头，再次望向那座沐浴在金色光芒中的布达拉宫。巍峨的宫墙沉默矗立，厚重的白色和深红在高原强烈的光线下显得更加庄严神圣。无数五彩的经幡围绕着它，在永不止息的风中狂烈地翻飞丶舞动，发出连绵不绝丶如同诵经般永不消失的猎猎声响。那声音不再是嘈杂的噪音，反而像一种宏大而低沉的吟唱，充满原始的生命力。

阳光更是毫无遮拦地倾泻而下，穿透狂舞的经幡，在她脚前的地面上投射下大片大片流动的丶斑斓的光影。那光影跳跃着，变幻着，像一片片会呼吸丶会舞蹈的彩色湖泊。李雨婷的目光追随着那些光斑，久久地凝视着。然後，她做了一个自己也未曾料想的动作——她慢慢地丶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虔诚，伸出修长的食指，小心翼翼地，探向地面上那片最明亮丶最跃动的金色光斑。

指尖触碰到冰冷粗糙的地面，阳光的温度却奇异地停留在指尖，带着灼人的暖意。她屏住呼吸，轻轻移动手指，沿着那金色光斑的边缘，缓缓地描摹。指尖下，是布达拉宫巨大而沉默的倒影轮廓。阳光灼热，地面粗砺，倒影无声。可就在这一描一摹间，一种微弱丶奇特却真实的震颤，顺着指尖的神经，丝丝缕缕地传回心底深处那片被浸泡得麻木的冻土。

指尖描摹的轮廓在粗糙地面上移动，留下无形的轨迹，仿佛也同时在她心上重新勾勒着什麽。高原的风仍如刀子般刮过脸颊，带着雪山的寒气。但这风也卷走了泪水残留的粘腻，带来一种隐隐作疼的洁净感。李雨婷缓缓地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稀薄清冽的空气如同冰泉，激得肺腑一阵刺痛，却也带来前所未有的清醒。

老阿妈的话，像高原风里裹挟的种子，终于在这一刻落进了她龟裂的心田。“伤口盛得下阳光，才装得下命定的福气。”她低头，看着自己刚刚描摹过圣宫倒影的手指，指腹上沾了些微尘土的颗粒。原来，触碰真实的粗粝，并没有想象中那麽可怕。原来，破碎的心反而更能感受到阳光直射的温度。

她擡起头，目光再次投向飞舞的经幡林。风依旧在撕扯着它们，旗帜狂舞的姿态近乎悲壮，却也因此将无数祈愿和经文送往目力不及的高远之处。风是撕裂者，也是承载者；伤口是痛楚的印记，却也可能是光照进来的地方。

李雨婷慢慢站起身，高原反应带来的眩晕减轻了些许。她将那只空了的丶还残留着酥油茶温热和馀香的旧木碗，双手捧还给了身边的老阿妈。她的动作不再颤抖，带着一种初重生的力量。

“谢谢您。”她低声说，声音还有些沙哑，却不再破碎。她迎上老阿妈温和了然的目光，嘴角尝试着，极其缓慢地向上牵动了一下。这个笑容还很生涩，像冻土上艰难顶出的第一株嫩芽，带着泪水的咸涩，也染上了高原阳光的金色。

李雨婷转过身，重新面向布达拉宫那沉默而磅礴的巨大身影。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她身上，风轻轻卷起散落的发丝，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促使她挺直了脊背。阳光刺眼，她微微眯起眼，目光却穿透那令人目眩的光线，望向宫殿深处那些幽深的窗牖，望向经幡狂舞的更辽阔天空。

圣洁之所以圣洁，源于容纳了天空所有的光，也接纳了大地最深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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