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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量什麽呢（第1页）

商量什麽呢

好像滚烫的火舌隔空舔到皮肤上丶粘到气管上，竹竿有点呼吸不过来。草木鸟兽快速地迎来又擦肩而过，他像是在奔向什麽，却离什麽越来越远了。

浓烟呛得他直咳嗽。竹竿喘着气：“咳咳……咱们……”话未说完他便撞到了壮汉宽厚的背上，踉跄着後退几步。借着在黑烟里若影若现的岩石的掩护，他们看到下山的必经之路上已经站满了人，穿着整齐的装束，弯腰埋头在捣鼓什麽。

山火从在半山腰开始烧，刚好挡住山匪们逃命的生门，等正规军埋好炸药拍拍屁股走人的时候，山火便会烧到山脚下，将山脚下埋藏的炸药尽数点燃。山崩地裂，能活下来多少算多少，全抓回去完成皇上“招安”的任务。至于死了的大部分人，只能说生不逢时，山中野火偏偏在这时候烧起，是“老天”也不愿让他们飞黄腾达。

那壮汉深知前方无路，退一步却也是火势滔天。他後退一小步，去抓竹竿的衣袖，晃得打滑了好几次才抓牢。他不回头，只问了一句：“怎麽办？”

竹竿能有什麽办法，命该如此，人斗不过天丶天子。

山匪们陆陆续续赶来了，同样被眼前的场景堵得走不了路。像失了方向的蚂蚁，从整齐有序变为混乱不堪。

“这样是吧，老子拼了！”不知道谁这麽大叫一声，他很有种地冲出去，回头发现被背後空无一人，他对着衆人啐了一口，大叫着扑下山脚。

山匪们听见山脚下传来兴奋的笑声。“哈哈！刚好练练手！”

随着地动山摇的一声爆裂声，男人的吼叫声消失在横飞的血沫中。

後方有人脚滑，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半句话说不出来。

然而没有人关心他，大家都在凝视着山脚下喷了一大片的肉浆和肉泥。这样的荤腥，会成为山泽树木很好的养料吧。

人死了都会埋进土里，说那叫落叶归根，可是一个人的来处是某位少女的胯.下，而不是土里。

这些山匪流浪漂泊，其实很少触及生死边缘，如果不刻意去想，几个人能知道丧葬之礼有何缘故。而今有了些感觉：是不忍看同类曝尸荒野，所以才埋入土里。多风光的大葬，也只始于“不忍”二字而已。

竹竿在家道中落前听过教书先生讲课。文人都有点感时伤怀的毛病，这很影响竹竿。不过自从做了山匪，倒很少去想这些事。教他的先生是个很有思想的人，说“君子远庖厨”其实是僞君子理论，难道远离庖厨的君子自己不吃肉吗？不忍见其死，有本事就别吃。

但他现在却影影约约明白了些什麽，无论是远庖厨还是丧葬之礼，最开始承载的是人类对生命的“不忍”之心，而到最後，剩下的只有对于死亡的无奈而已。

竹竿有些喘不过气。不说共死，这也算是和他同生的兄弟，而今帮他收尸都做不到。这一刻，他的朝堂之梦彻底变成了一个笑话。

如果他够有种，他就该当场冲上去，不为报仇，就为和大家做一场真正同生共死的兄弟。可是他腿软了。竹竿捂着脸转过身来，吐出了胃里的一大团混沌。

等他再转过身的时候，正规军已经走了。

周围的人群肆无忌惮地骚乱起来：“火！火快烧下来了！”

“跑！”

明明山脚近在咫尺，跑起来却有这麽远的距离。竹竿恨不得自己变成蜈蚣，长出几百几千条腿用来逃命。

“轰”地一声，前方不远处突然生起一道火墙，挡住了他们逃生的路。

此时山匪们并不知道山脚下已埋藏好了炸药，只想着还有无别处可逃生。

“那边！那边还有条路！”

人群迅速调准方向，竹竿所有思想都停滞，笨重的身体跟着人流窜，呼吸很焦急，有一瞬间不知道这样奔跑是为了什麽。

山体剧烈地震动起来了，爆炸声从各个方向的山脚下传来，此起彼伏。山匪们站立不稳，有几个人瞬间跪到了地上，瘪着嘴：“娘……”

旁边的人迅速越过他：“先别哭爹喊娘了，那个方向没有爆炸声，快走！”

竹竿挣扎着爬起身，回头看了眼软着腿丶一脸无助盯着他的同胞，他闭了闭眼，转身跑了。

跑出去不到一刻钟，身後传来山体坍塌的声音，夹杂着无数大大小小的石头滚落的响声。他一刻也不敢回头。

身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麻木地跟着逃亡的人流奔跑。前方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鸿沟，有几个脚快的已经掉下那万丈深渊。竹竿心惊肉跳地停下脚步丶其馀的人也喘息着回过头来观察，进退两难。

头顶传来轻微的巨石开裂的声音。大家擡头看，痛感未至，眼前已黑了。

不光他们，段秋平也在黑暗里。漆黑中，好像有亮光，像身体的疼痛一样剧烈。空气里夹杂着男女交谈的声音，跟舔到陶罐最底下的蜜一样，一下沉浸在甜腻里，一下又被沙沙的触感刺得皱眉头。当刺耳的男声再次响起时，段秋平也跟着皱起了眉头。

身体不受控制地震动。

女声：“怎麽回事，地震啦？”

男声：“这震感的确不同寻常。”两个人的脚步声走远。不知过了多久，又返回来：“也看不清楚哪个方向的。”

“估计哪座山快被挖空了——我们这些人，成天在山体打狗洞的。”男声笑道。

女声忽将话题一转：“不过真没想到会这样碰见你。见到你本人之前，我都不太信你能当山匪。这次还是多亏了你，不然……”

殿下在谢谢谁呢？段秋平闭着眼扑腾了两下手，刺眼的白光渐渐柔和，他盯着陌生的天花板发愣。

眼圈突然钻出来个熟悉的脸，那人微微一笑：“你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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