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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师父道:“平野,你天赋非凡,悟性极高。”
师父道:“平野,将来你若是想要自立门派,也并非不可。”
师父道:“为师已是病弱膏肓,这天下能解为师之毒便只有那‘情人怨’。你若是不畏艰险,便下山去替为师寻药罢。”
师父最后道:“只是切记,‘情’之一字,蒙人心智,教人断肠,你万万不可上当。”
平野自四岁起便跟着危舟在山上习武,素日里门派的采买也落不到他身上,师妹醉琉璃调笑道这个大师兄真真是个不食人间烟火气的人。
可再是不通人情世故的平野,也知道下山入世同人交际往来,也是需要银两打点走动。
于是平野把自己铸的剑都卖了,收拾收拾包袱,在师门那巍峨的“青玄派”三字石匾下,同师门众位师弟师妹道别。
弟子们素来尊敬、喜爱这个大师兄,哪怕是平野再三嘱咐不必如此,众人也都一脸愁苦之相。
“都苦着脸做什么?”平野哭笑不得,“我此次下山去,是为了寻找那传闻中的奇药,以解师父之毒。待我寻得此物,即刻便会回门。”
“师兄,你话虽如此,可大家这不是关心你么?”少女红着眼眶,嘴巴上却还和从前似的不饶人,“比如我,我就担心你被人卖了还倒替人数钱,那时可真是叫天不灵叫地不应了!”
“你个小古灵精怪,怎就不盼点师兄的好?”平野无奈笑道,“也亏得是八仙脾气好,叫你日日‘欺负’也不吭一声,换成是别人,谁还能受得了你半分?”
“哼,我是见他整天闷头不说话,怕他憋死。换成别人,我才没有这样的耐性呢!”
醉八仙,名字听上去倒是神气,但不过还是个少年而已。闻此,少年只是淡淡笑着看了一眼醉琉璃,对平野拱手道:“大师兄,琉璃素日里待我极好,从未欺负过我。”
“你小子,难道以为我不知?当初若不是琉璃伴你左右,你必定还沉湎于……哎,罢了,斯人已逝,那些事情不提也罢。师兄这一去不知多久,师门之中,目下惟有你和琉璃能替师父分担一二,待我离山之后,你们二人不但要悉心照料师父,更要同师伯们打理好门派内务,万万不可出错。”平野抬头,望着那郁郁葱葱的山林,感慨道,“自打我四岁入山,便听从师父的安排,安安分分在这山上练剑。沧海桑田,不知道如今山下究竟是何等光景。”
醉八仙道:“师兄,十几年却也不过弹指一挥间,世间日新月异,你万事小心为上。不过想来我也是多虑了,你素来与人为善,又有超群剑术傍身,不必过多忧思,徒增心事。至于师门事务,我虽不如你心思缜密,倒也耳濡目染,习了几分本事;况且师伯及师门众兄弟姐妹,个个都是心志热忱纯然,乖巧懂事,你又何须担心?”
“是了,尚未出门,志气就先被自己灭了一半,那可不算是大丈夫的做派!”平野敛了心情,对醉八仙醉琉璃道,“琉璃,你虽跳脱,心思却细腻,师兄并不担心。倒是八仙,你性子沉稳是为好事,可把所思所想都藏在心里,容易郁结于内。你也年轻,不必如此约束自己,若是遇到烦难不可解之事,便飞鸽传书于师兄罢,师兄定会竭心尽力为你开解,只求心里傥荡最好。”
醉八仙眼神闪烁,闪过万千思绪,最终只是一礼道:“多谢师兄关心,八仙铭记于心。”
平野点点头,向众弟子一拱手,郑重道:“诸位师弟师妹,经此一别,山水重重,不知前路何在,诸位切记照顾好师父,珍重自己!”
“大师兄再见!”
“大师兄,珍重!”
“师兄,你可要挂念我们啊!”
平野心中澎湃,这离别之景教人实在难忍,再多待下去怕是徒增感伤。一一应下后,便转身下了山。
青玄派地处西北青玄山,自打开宗立派已过百年。原听闻师门是分南北两宗,平野的师父危舟出自北宗,醉八仙醉琉璃的师父素骨出自南宗,掌门之位,则从两宗之间各选出一位天资同能力卓越之人,再进行比较。
只是数十年前门派遭受大劫,南北两宗死伤过半,危重之中,师祖托付于危舟继任掌门之位,两宗便就此合并,外人直道是青玄派如山岳一般巍峨不倒,却不知其中秘辛。
虽师门深处高山,到底处在凡尘俗世,少不得吃穿用度,师门开支来源,是山下的田产和一些小生意,这两样都交给了账房打理,平野心头大概有些数,只是从未接手过。
平野一身自在地下山,行在山道田野之间,四周春色盎然。
路过山下一间农房,一老翁正躺在竹椅上,悠哉悠哉,举着酒囊灌酒,哼着乡野小调。
他见了平野,却也想不起这个门派里的哪位剑者,一听竟是危舟掌门的关门大弟子,连声道:“谁都知道危舟掌门有个潇洒俊朗、深受器重的大弟子,如今一看,果真非同凡响。”
平野长相并非十分秀气精致,可浑身上下自有一股舒和近人的英气,加上从小习武练剑,刻苦钻研,气质更是不凡。
平野和善询问道:“老人家,我此番下山是为要事,你们可知那《横香手记》的去处?”
传闻中,《横香手记》是一本奇书,十几年前横空出世,记载天下奇毒与奇香,平野心想,或许解师父之毒的情人怨的制法正在其中,可门派之中,就连他这个大师兄都不知晓这奇书下落,更别说其他人了。这番询问不过是撞撞运气罢了。
“小兄弟,你可是遇上了什么?”谁知老翁立刻来了精神,答道,“这《横香手记》老夫的确听说过,不过在许多年前就没了踪影。况且,据说那书也并非医书,反倒是精于制毒……”
“在下正是为了精通各类奇门异术,故而想要求得此书。”
师父病重的事情是为师门隐秘,一旦落入他人口中就会被传入江湖,到时免不得被招来腥风血雨。平野纵是第一日闯荡江湖,也是明白这个道理。
“那老身还是奉劝你别花心思咯。”老翁摸了摸胡子,笑道,“这东西许多年前突然出现,又突然没了踪影,是否真的存在还尚未可知。不过,你若是真心想求,就往北边走吧,那里听说有个精通药理的山庄,庄主姓元,或许在他那里能找到些微踪迹。”
平野却突然摇头失笑道:“老人家,你莫要消遣我。谁人不知元家山庄在二十年前就被灭门了?”
元家山庄当初参与争权夺嫡一事传得沸沸扬扬,虽能看出有人存心隐瞒,可也挡不住流言蜚语漫天,就连当初年幼的平野也记得清清楚楚。
“你若是不信那也无妨。”老翁倒也不恼,朝着北方一指,又恢复了最开始那摇摇晃晃的醉酒模样,“你只需朝着那北方走呀,或许能找到你想要的答案。”
平野谢过老人家,心中微微思忖。
师父只叫他下山寻药,的确未与他指明方向。或许,真的只能往北方而去,那元家山庄虽被灭了满门,但兴许也能找到蛛丝马迹,有意外收获也说不准。
此番决心已下,平野摸了摸自己的爱剑,低声道:“羁魂,这番前去,只有你我作伴,还望你多多关照。”
古木色的剑鞘在日照之下沉稳栖息,暗金色的祥云剑柄上闪烁一点寒芒。
自青玄山北上,必要途径三大州府:峋州,沑州,芳州。
峋州多山,沑州多水,芳州多草木。过了芳州,离如今的皇都永天府便近了。
正值初夏,越是往北走,天气越发炎热。平野路上途径了几个村庄,人丁稀少,据村里的老人说,青壮年们都被抓去当兵了。
“这世道竟然乱成这样?”平野感慨道,“年年如此,可是赢了不少胜仗?”
“小兄弟,看来你是久居深山不知人间事。这年年征兵纳税的去打边境的蛮夷,不过是因为年年都打了败仗!当今的圣上乖戾自负、任臣唯亲,朝廷吃紧,只能一层层盘剥。世道不好,大家没钱过日子,有人就去干那些鸡鸣狗盗之事。这还算好的,可这一个个占据山头的流民贼寇,不光抢了我们的粮食,还烧杀掳掠无恶不作,真真叫人夜不能安寝!”一名老妇头发花白,身材岣嵝,重重皱褶的眼皮里能看到一点光芒,却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难过,悲伤道,“村里的人死的死逃的逃,就剩我们几把老骨头在这里苦熬,不知何时也要随风而去了……只是我那苦命的宣儿哟,当年被强征入伍时不过才十四岁……早不知道死在哪里了!也不知道是早登极乐,还是在给阎王做工……”
平野心潮难抑,他从前只知道在山上练剑,哪里知道山下的世道乱成这样。耄耋老人无人供养,垂髫孩童无人抚育,天下之大,究竟还有多少村子是这种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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