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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醉琉璃道:“弥留之际,师父说,我欠阿麟甚多,不必为我守丧。”
醉琉璃道:“此去山高路远,门中却离我不得,师兄勿挂勿念。”
醉琉璃道:“是我心软,为他解穴,令他有一丝余力赶上兄弟亡魂,若在路边你们识见他的白骨,可否替我相埋?”
醉琉璃最后道:“师兄,我仍怀念从前,我总是觉着我兴许已经老了……凡尘纷扰,我不该入世了。”
少女披麻戴孝,将一根竹节交予青年掌心,剑穗上多系了一根麻绳,腰上多缠着一圈白绸。
她领着众人站在山头,一如三百余天之间,天光倾斜而下。
“……师兄,一路珍重。”
平野握紧掌心,遥遥望向那“青玄派”三字,再不复从前的豪情壮志。
那头马铃骤响,回首时,少年一袭月白,正在日头之下,眉如远山,眸似明星。
通身上下,有如泉水涌动,平野快步走上前去,握紧了少年的掌心。
下山时路过小院,头发花白的老翁睡得正酣,酒囊歪歪斜斜靠在树下,蝉鸣藏匿于树叶中无影无踪。
一路北上,昏睡中的楚随云也渐渐醒转,他在十几年前便重伤不愈,只是想着姜渡月才能苦捱下来,问及为何下山,方才明白还是为了那“情人怨”,原想要亲上青玄派问个清楚,却不想竟在山下被阻挠,陈愿亮明危舟弟子身份,却攻其不备,将其一并困住。
恍恍惚惚之中,见得姜渡月安然无恙,楚随云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皎儿,此次返往永天,不知是福是祸……但总归是好的,只是……”
元讷替他把脉,轻斥道:“莫要多言了。”
楚随云便合眼沉沉睡去,梦中多有呓语,听得多了也能听见“危舟”二字。
元讷对楚随云的状况只字不提,但大抵都清楚:怕也是活不长了。
借着月色幽幽,元讷又道:“当日无念离开,敏行便慌了神,一路循着无念的踪影,却不想因着心法不稳,一时中了流寇伏击,也亏得他身上有些钱财,那伙人见他伤了额头,便将他弃之不顾,这才被成姑娘捡到。”语毕,轻轻笑了,“兴许也是苍天厚待他,不必亲眼看到爱徒消陨,也算是慈悲。”
平野问:“元庄主,事成以后,你待如何?”
元讷一愣,摇头:“我没想过。”他又问,“那你呢?”
平野亦是摇头:“我也没想过。”
从前谋权夺位,勤王干政,都是掉脑袋的大事,元讷早已做好赴死的准备,平野又何尝不是?
姜渡月此行,不得不去,他只想着以身相护,其余的生死祸福,早已抛之身后。
“……从前我恨你,一是因为素骨,二是因为情人怨。”元讷抽出银针,认真道,“后来我认了你,一是因为皎儿,二是因为连心蛊。如此想来,我越是恨你,皎儿却越是因你受罪。我倒不如认了你,皎儿才能快活。”
平野望着圆月,月下车中,少年人正在迷梦中沉睡。他和眼前这出手干脆的元庄主,联手使了一记,将少年的阻拦困在梦中,取出自己心头血,便能将死局盘活。
多划算的买卖。
平野莞尔一笑:“幼鸣从来都是嘴硬心软,想来也是因着有元庄主这么个嘴硬心软的舅舅的缘故。”
那银针入骨,痛得几不能言,冷汗一层层流下,眼前犹如走马观花,从前二十余年的光景一张张铺开,皮影戏似地无声跃动,亲人、好友、恩师、姊妹……最后瞧见的竟是重重火光下,那少年的惊鸿一现。
当时他只道:绝色矣。
却不知一见钟情后,便是一往情深,一无所顾。
再睁开眼,已是日上三竿,少年伏在他的腿边,手边放着一柄未完成的剑。
摇摇晃晃地,马铃和别泪一同摇动,平野注视着少年良久,轻轻拍动他的背脊,唱着儿时的歌谣:“杨花儿吹,杨花儿摇,杨花儿飘零向远方……春去秋来无踪影,来年满路又寻它……”
哼唱累了,便也合上双眼,搂着少年睡去,二人如紧缚环抱的两株小树,深深扎根在血雨腥风之中。
连着服了三天心头血做的解药,果如危舟所言,情人怨的症状也渐渐消解。
平野心头欢喜,但凡姜渡月得了空,都要关心确认一番,姜渡月面上不显,却也是心疼得紧,不让平野奔波,也不让他劳心劳力,心头取血本就是剑走偏锋,平野不比从前,这次伤及根本,再养好也要花上十年八年。
平野倒是看得开阔,对姜渡月道:“你不让我做事,我也是闲得慌,跟着你们北上,别人的饭我也做不了,独独你的我要多上点心。”
姜渡月道:“我和大家同吃同住,也没甚么。我不比他们少点甚么。”
平野知晓姜渡月是在宽慰自己,更是一阵难过:“你是不比他们少甚么,可你身上却还有个‘情人怨’在作祟,哪怕是毒性已解,气血也多有耗损。”怕姜渡月拦着他,又黯然道,“我师父于我而言是恩人,于你而言却是仇人,他如今已经仙去,我却不能安然受之……幼鸣,我心疼你,就让我多做一些,以宽心结罢。”
姜渡月沉默半刹,道:“我怨恨的只有你的失言。”
不论是甚么奇毒,他都自信有消解之法,天生万物,相生相克,只是寻得前后罢了。可人只有一个,那人“言而无信”,不在他身旁,他又能从何处寻得?
平野心绪澎湃,颤声道:“是我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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